穆青璃没看到穆云面具下的神色，但不知怎的，就是能感受到穆云此刻，有着隐约的疲惫，想到白日里见过的那个风华绝代的唐门美人，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虽然隔着一层黑皮手套，穆青璃仍是脸色微红，说道：“我陪你走走。”

穆云望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反对，更不多问，就那么沿着钩吾镇的小路慢慢走着。

晚风轻扬，卷动穆云的错金黑袍，他仰天望着群星闪烁的夜空，默然不语。

穆青璃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幽幽地问：“云哥，你心情不好？”

穆云摇摇头，没有答话，他有些答非所问，低低吟道：“感前哀之未阕，复新殃之重来；方朝华而晚敷，比晨露而先晞。”

他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十年了……”

穆青璃不明所以，看着他，穆云顿了一下，说了下去：“往后的日子不比以前，可能会……很危险，我在洛阳有几处基业，足以让你一生无忧……”

穆青璃在他刚开口时便听出了他的意思，不等他说完便用力摇头，看着他淡淡眼睛低低说道：“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穆云心下慨然，一声叹息，不再说话了。

忽然，穆云脚步一顿，穆青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前头小镇街头处，一个红衣飘飘的美丽女子，幽幽地收回了目光。

穆云停步，默然而立，唐薇的目光游移开来，落在了他身边的穆青璃身上，脸色有微微的苍白，整个人也摇摇欲坠，这时，旁边又转出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年轻俊朗，眉宇间傲气迫人，风度翩翩，赫然正是唐门的家主唐子淮，而另一个老人则显得有些老态了，他跟在唐子淮后面，劝说了那红衣女子几句，唐子淮把目光转过来，看到了穆云，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穆云认得那个老人，他是唐门老一辈的叔伯，名唤唐窦，武功六大派的掌门之下。

那红衣女子无奈，只得跟着他们而去了，只不过在走之前，忽然又回头看了穆云一眼，目光里满是幽怨。

穆云神情淡然，站立不动，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

穆青璃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唐门主之前在客栈说的，都是真的？那位唐姑娘……真的是你的……”

穆云摇摇头，没有说话，他忽然想起了少年往事，叹了口气，一下子失去了走动的兴致。

……

一转眼，穆云停留在山脚的钩吾客栈已是三日了。

其间不时有各派的掌门弟子从此经过，朝山上而去，其中最有名的当属华山派掌门宋惊渊、青海派掌门肖凌风与峨眉派掌门柏雪师太的师妹秦月道长了。

而曾路、宫飞扬二人自然也是跟着穆云窝在这个镇上的客栈里。这一日，华山掌门宋惊渊等人来客栈问过了路便走，曾路等人也不理他，他此刻手中捧着一卷书，正细细地从上到下读着。

江湖上极少有人知道，凶名赫赫的刀魔，却还是一个喜好读书的求学之辈，他看到了不懂之处，便抬起头问宫飞扬：“这句‘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鸷鸟之疾，至于毁折者，节也。是故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势如彍弩，节如发机’，什么意思？”

曾路是不待见吊儿郎当做派的宫飞扬的，奈何这人虽然不正经，胸中学识却着实不差，但他这时只顾着伸头东张西望，半分没有听到曾路的问话。

曾路正要发怒，却听旁边的少年淡淡说道：“意思就是：湍急的水流可以漂走石头的原因，是因为它蓄势而来；鸷鸟高飞猛击，以致能捕杀鸟雀的原因，是因为它掌控了节奏。因此善于指挥作战的人，他的态势逼人，节奏短促有力，态势就象张满的弓弩，节奏就象击发的弩机。”

曾路一怔，细细思索这话，忽然拍桌赞叹：“秒极！秒极！原来这用兵的道理，有时候和武功也是相通的！”

他转过头对林琢说道：“不愧是大哥的弟子，武功如何还不知道，这才学却是不差。”

他咧嘴一笑，这笑容明明是带着善意的，看起来却显得有些可怖，而林琢自从解毒之后也越发沉闷了，他微微致意，并不说话。

曾路也意，自顾自地读那本兵法书，宫飞扬远远地望着宋惊渊一行人远去，忽然笑道：“宋惊渊这家伙，武功不见得如何高，人倒是长得挺俊俏的，怕不是要去做个郎官，侍从天子？”

曾路不屑地抬头道：“绣花枕头罢了，草包一个。本事不见得如何，名气倒是不小。”

宫飞扬耸耸肩：“我听说，这位宋掌门私房之中，有十多位妻妾，儿孙一大堆，在这个武林中，也算是难得了。”

曾路：“怎么？”

宫飞扬露出了一个猥琐的笑容，嘿嘿道：“真是令人羡慕啊！”

曾路走开两步，不想再与他说话了。

宫飞扬不依不饶：“我说真的啊，你看大哥都三十六了，却还孑然一身，和青璃妹子也是不清不楚的，早知道这样当年在唐门，我们就该在他成婚之后再带他出来了……”

曾路见他越说越不对头，无奈喝道：“住口！”

聚闲盟主枯草大师中毒之事，除了穆云还没有人知道，那日在客栈里见过枯草大师异状的也只当枯草大师一路匆匆，风尘仆仆，不过是染了小疾，而早在前日，枯草便先行上山回聚闲庄主持大局去了。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穆云还带着他们几人守在山脚下，不知道在等什么人，实在让宫飞扬有些无聊，东聊西扯，闹得曾路不胜其烦。

而就在这时，一个面容有些灰黑，人却显得很精神的汉子走到了他们的面前，砰的一声把手中的一个缠着铁索的沉重铁锥放在了地上。

“你们两个在这里啊，穆老大呢？”

宫飞扬和曾路两人同时一惊，等看清楚了来人，宫飞扬露出了笑容，穆云要等的人终于来了：“咦，这不是堂堂马帮帮主，袁息天前辈的传人，于景虚于大侠士么？怎么，朔方做你的马匪头子，来英雄大会凑热闹了？”

他说这话时，林琢在旁边听着，心中也不由自主地吃了一惊，聚闲庄的来源与历史，他已是从各个地方知道了，本身就与当年袁息天的马帮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却没有想到，在历经了二十年风雨之后，当年那个在朝廷打压之下渐渐衰弱下去的马帮竟然还未绝迹，甚至还与穆云有着往来。

宫飞扬说话间，他摊开手，掌心露出了一柄精致的匕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来人身上摸来的。

拔出鞘一看，锋利逼人：“好东西啊，老于你发财了，这东西归我了。”

“什么马匪头子，这么难听！还有你这贼骨头，还是那么喜欢掏人口袋！罢了，给你就给你吧，这可是北疆一个部落首领的藏品，价值抵得上百头牛羊了。”

那被叫做于景虚的精壮男子笑了笑，和曾路一对拳，算是打招呼，昂然道：“老子在朔方，做的虽是杀人的买卖，可杀的全是胡虏逆贼！哈哈，洛阳神京里的那些酸腐书生，都说胡人有多厉害呢，我看也不过如此，一锥子下去，还不是整个头都打烂！你知道老子这一年杀了多少胡人蛮子？”

曾路微微一笑：“哦？”

于景虚伸出手掌，宫飞扬感叹：“五百人？这差不多是一个小部落全部的壮年男子了！”

“是近五千人！”于景虚大笑道：“不过真正的胡人很少，多的还是那些被胡人裹挟的西域奴隶，占了十之八九，不过就是这帮奴隶，打草谷的时候，比他们的主子还凶！上次我就见到他们屠了北地的一个村子，胡人倒是没怎么动手，烧杀抢掠的尽是这些畜生！气的老子二话不说，冲上去把这帮狗东西的头都打烂了！”

然而说着，他的声音低落了下来：“只不过，人一个也没有救下来……”

“杀的好！这些胡虏狗贼，就是该杀！”曾路本来是斜斜地靠坐在楼梯旁的，现在跳了下来，郑重地对于景虚行礼：“岂能尽如人意，但求问心无愧！”

“我们马帮是不比当年师父在的时候了，但是这胡人狗贼还是要杀的！”于景虚摆摆手，说道：“你也是个汉子，以前听穆老大说你很能打，我还不信，上次我算是见到了。长白剑宗仅次于悬翦的八卦道人都不是你的对手，漠北的堂堂精锐斥候被你连杀了五人，我老于这辈子没服过谁，穆老大是一个，你也是一个！”

“那我呢？”宫飞扬把玩着匕首问，于景虚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小白脸一边去。”

宫飞扬：“……”

曾路哈哈大笑，顿时觉得心情舒畅无比。

“都吵嚷什么？”穆云的身影，终于在穆青璃的陪同下出现了，三人立刻过去，于景虚先是长长一拜，然后咧嘴笑道：“老大，今年胡人动静不大，好像是忙着西征西域诸国，只有些小部族南下打草谷，老子带着马帮的兄弟来来回回，可是杀了不少！朔方的百姓今年可以过个好年了！”

曾路也笑道：“可惜我还有大哥吩咐的要事在身，不然非要随我老于杀他个痛快，好让这群胡人知道，我汉家儿郎，不是羊，是狼！”

然而穆云却没有他们想象的那般欣喜，他淡淡道：“都说完了？”

于景虚、曾路哑然，不明所以，宫飞扬本来也想打诨插科，但是一见穆云冷冰冰的眼神，顿时又缩了回去。

于景虚搓着手，局促不安问：“穆老大，怎么了？我老于说的可有不对么？”

穆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道：“那云中呢？”

于景虚三人对望一眼，忽然也都沉默了。

♂狂♂人♂小♂说♂网*♂www.du♂shu.k♂r♂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