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臻华听了薛冰雁的话，没有马上开口，而是把眼神移到了一个角落里，避开了薛冰雁的目光。√

薛冰雁是何等的玲珑剔透，所以一见这样的光景，就什么都不再说了，只是拿过了账本，指点着上面几处需要特别说明的地方，一一给他解释着。

这一行为，立刻就冲散了他们之间刚刚那种若有若无的尴尬，温暖的灯光下，一双相互信任的男女，在用心的分析着他们共同面对的问题。看上去，沈臻华很投入，一下子就把全部心思都放到生意中去了。薛冰雁似乎也很投入，只是没有人知道，她的心中此刻正弥漫着淡淡的苦涩。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是难以捉摸的。可是在男人堆里打滚了十几年的薛冰雁却知道，不管女人的心还是男人的心其实都是很简单的，因为不管表象上千变万化，但是他们的心中的目的永远都只有一个——男人的心是征服与事业，女人的心是爱情和男人。

生意谈完了，沈臻华用力舒展了一下身体——真的有些累了。

薛冰雁非常自然的站了起来，绕到他的身后，熟练的为他按摩起肩膀来，沈臻华没有拒绝，反而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惬意的闭起了眼睛，显然，他们两个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

“你要是不留下来，就早点儿回去吧。也好早些休息，你又没有晚起的习惯。”薛冰雁一边为沈臻华按摩一边说道。

在一起好几年了，她已经了解了沈臻华的一切习惯和嗜好，可是他的心呢，什么时候才能让自己完完全全的进驻呢。

“嗯，我这就走。明天一早，陈老太爷还让我替他去办点事情。”沈臻华似乎对薛冰雁的心思浑然不觉：“还有，生意上再抓紧一些，时局越来越坏了，我们的手里得尽量多留些资金，以备不时之需。你看看，尽量从这个月起，我们的收入先向上提一成，保持两个月，依次递增。”末了，沈臻华又加了一句：“冰雁，你觉得行吗？”

毕竟生意主要是由薛冰雁在打理，所以，这样的事，还是应该征求一下她的意见。因为沈臻华知道，收入提一成，只是一句话。可是如果真正做起来，却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工作。

薛冰雁仍旧站在沈臻华的身后替他按摩着，听到了他的问题，她心安的笑了：‘臻华终究还是对自己有情的，至少他怕自己被累到。’

于是，薛冰雁很轻快的说道：“放心吧，没问题，从这个月起，我试着把生意向上提两成。”

“两成！”沈臻华有些吃惊，转过了头来望着薛冰雁。

薛冰雁的眼中全部都是温柔的笑意：“事情都是人做出来的，没什么做不到的。”

“你也不要太勉强了。”

“我知道，我知道该怎么做。”薛冰雁嘴上说着，可是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只要是对你有好处的事，再累再难，我也会去做……”

严冰的生意现在也是如火如荼的展开了。严冰就是严冰，他可以不懂外语，他可以不认识那些五花八门的外国洋货，他也可以不懂得什么叫机器生产，可是，他就是会做生意！他看见大街上的女人，就能知道下半年最好卖的衣服料子是什么；他去一趟舞厅，就知道最应该收集的洋酒是什么；他以购货商的身份，去了几趟外国人的商行，就认识了现在一般富裕家庭中最喜欢用的那些洋货和奢侈品；他去黄浦江上的码头呆了几天，就知道了最好卖，利润最大的商品是什么；他去上海几家最大的面粉厂、纺织厂还有其他一些工厂溜了溜，就知道了自己有可能为哪几家工厂提供原材料；他去上海附近的农村和相关城市转了转，就知道了哪里将是自己商行的潜在市场——上海再大，终究只是一块有限的地方，可严四公子做起生意来，向来是放眼整个天下的。

一个月的时间，能做多少事情，这个不好说，因为人和人毕竟不一样。反正严冰的商行正式开业的一个月之后，上海滩商界中，就都知道了，有一位严四公子突然开始崭露头角，大有成为新一代买办中的翘楚的架势。这就叫天赋。

一天晚上，沈臻华又来到了薛冰雁的家：“这个严冰是什么人，查出来没有。”他的眉宇间覆着一层阴影——这个严冰的胃口太大了，他这一开局就摆出了一个大阵势，不可不防。

“查过了，”薛冰雁捧出了一叠纸，跟随着沈臻华多年，她已经充分了解了沈臻华的做事习惯。

“他父亲那一代来了上海，严冰后来一直做生意，但是很不成功，后来，因为失踪了，据说是欠债太多还不起，被人当街毒打，然后不知所踪。当时人们都认为他已经死了，没想到，没过几个月，他就又出现了，不仅把以前欠的债都还清了，而且还不计前嫌，和那些曾经逼他还债，找人打他的人，都成了朋友。”

“呵，”沈臻华忽然笑了一声：“好深的心机，好高明的手段，就凭这一点，这个严冰就是个人物。”

“他家里现在有母亲、妻子，还有一双儿女，不过严冰很少回家，偶尔也是白天回去一下，送回些钱去，每次呆的时间都很短。”

“哦，这是为什么？”沈臻华不解。

“不知道。”

他们当然都想不出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严冰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去面对那突如其来的妻子和孩子。他可以在商场上自由驰骋，玩儿转整个上海滩，可是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问题。

“你怎么看这个人？”沈臻华问道。

薛冰雁沉吟了片刻：“说真的，臻华，你会不会太敏感了，我倒是觉得这个严冰不足为虑。”

“说说你的理由。”

“正如你说的，他铺的架子太大了，一上来几乎就涉足各个领域，他手里能有多少钱，供他这么做生意？我想，也许他很快就会因为资金调拨不灵，而把自己困死的，做贸易，最忌的就是取向太杂啊。”

沈臻华笑了：“你倒是把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薛冰雁把这句话当成了夸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沈臻华继续说道：“但这说的只是一般的情况，做贸易如果只涉足一个领域，兼顾相关领域，那是最稳妥的。但是如果真正有能力的话，针对整个市场供需，撒开一张大网，其实是更快捷有效的成功的方法。这张网，可以用海量的资金来织，但是也可以用其他的方式来织。而严冰，就是用另外一种方式在织网，所以我才会这么关注他，用资金织的网虽然强大，但是并不可怕，因为一切都在明处，而且一旦资金运转不灵，这张网自然就破了，而严冰的网才是真正可怕的。”

“那究竟是什么方式呢？”薛冰雁问。

沈臻华却突然改换了话题：“再看看吧，也许是我多虑了。对了，严冰不回家，那他平时住在哪里啊？”

“他另有一处住宅，和一个年轻女孩子住在一起，两人对外兄妹相称。那个女孩子叫方子纯。”

‘方子纯，好熟悉的名字。’沈臻华的心念急转，很快，他的嘴角就扬起了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严冰，方子纯，原来是他们……”

“怎么，你认识？”

“不，我不认识，但是我派人砸过他们的家，可惜没见到人。”

薛冰雁听得一头露水。沈臻华继续问道：“只有他们两个人住在一起吗，没有其他人？”

“没有，就他们两个。”

“这么说，那两个人还没有找到？”

沈臻华的目光闪动：‘一个身手高超的小丫头，一个把生意做的如此精绝的商人，突然之间就出现在了上海滩，他们究竟是什么来头，又究竟想干什么呢？’

心念转动间，沈臻华已经有了主意：“冰雁，我们是不是又该开例行的同行酒会了。”

“对，过几天就开，准备的差不多了，因为这种事你从来不过问，所以我就自己安排了。”

“好，你再补一张请柬，把严冰请来。”

“啊？”薛冰雁愣了一下，但是马上就明白了沈臻华的用意：“好吧，没问题。”

“还有，”沈臻华踌躇了一下，说道：“务必想办法把那个方子纯也弄来。”

薛冰雁心头一动，她抬头看了一眼沈臻华，想看出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是只见沈臻华的眼睛闪闪发光，他的一切心思都掩盖在了这光芒之中。

薛冰雁的心中忽然涌起了一种莫名的不安：‘自己这是怎么了，这些年，臻华身边的女人就没断过，可是自己从来没把她们当过回事，为什么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方子纯会让自己不安了呢？’

严冰很快就收到了请柬。

“四哥，你去吗？”纯儿问。

“去，当然去。他们如果是善意的，我乐得多交个朋友，他们如果是恶意的，我就可以趁早除掉一个敌人，商人讲究效率，做什么事都得快。”说着话，严冰自己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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