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望海轩，转过如海崖一般的太湖石隔断，叶离和叶玄停下了脚步。

月色如练，空旷的庭院里，一张滕结春凳上，躺着三姨娘海凌雪。

只见她单薄的身子，只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蟹壳青色小褂，乳白色长裙，显得人原发清瘦，她闭着眼眸，发丝有些凌乱，顺着晚风轻轻的飘动，身旁的一把小团扇已经掉落在地上，上面绣着奇特的海纹图案。

此番光景，叶离看得有些伤感。

“咳咳……”忽然，三姨娘咳嗽几声，“是离儿么？”

叶玄赶忙用手臂捅了愣神的叶离一把，接话道，“啊，三姨娘，还有我！”

叶离醒神，赶紧将受伤的纱布在身后悄悄拿了。

海凌雪有些虚弱，起身看见叶离和叶玄。

“哦，三少爷，你从军营回来了。咳咳……”海凌雪说话间又咳嗽起来。

叶离赶忙奔过去，为她轻轻抚着背。

“我没事，离儿，快去给三少爷倒茶。”海凌雪的额头有些虚汗，鬓角间也能看见几缕银丝。

“无碍！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气。”叶玄看着，心里不是滋味。

他还记得，当初自己尚年幼，却见父亲带回来一个女子，风姿绰约，意气奋发，只那两只眼睛，便仿佛会说话一般，不像自己的娘亲，只是淡淡的，好像失去了光泽的珍珠，只有美丽，却没有灵动的生气。

没想到，她可如今也成了这样……

“阿娘，天凉了，你怎的独自坐在院里，伺候你的人呢？”叶离将海凌雪扶到凳上坐下，又将她身侧一件和团扇同色的披风，为她系上，“定是她们偷懒耍滑，趁着府中有席就跑去凑热闹，不管你的死活，待明日，我定要好好惩治她们……”

“啧！离儿！”海凌雪皱眉，“不要胡闹，是我见今日月色皎洁，自个想清静一番，指派了他们下去休息，与人无干！”

叶离还想说什么，却被海凌雪打断，“你一个女孩家，别动不动就发脾气，这么野蛮，小心以后没人敢娶你！”

“切！有人想娶，我还不想嫁呢！三妻四妾，有什么真心的！我要一直陪着阿娘照顾阿娘呢！”

此言一出，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是！别家不说，就这叶府，便有一个正室，三房姨娘，叶正堂算是清廉正直，且娶了一个又一个，又何况其他的人，这世道，哪有什么真心可言。

见母亲垂眸不语，三哥也淡淡的，叶离撅着嘴道，“阿娘，女儿失言知错了。”

叶玄也接话安慰道，“是啊！三姨娘，阿离有口无心，你别在意！何况，你还在病中，切不可多思，保重身体才是最要紧的。我相信，就凭阿离这性子，以后定能找个真心懂她疼她的人，您不必担心，何况，还有我，我会照顾好阿离的。”

海凌雪抬眸，望着月色下眉聚英武，一身正气的叶玄，心中一动，这孩子贴心温润，真是讨人喜欢，且那眼神之中，还有当年叶正堂的影子……

“我没事！老了，总要生病总要死的，不然岂不是都要成了老妖精了。”海凌雪说笑着，悄悄隐去眼角的泪光。

“阿娘一点都不老，更不许说什么死不死的话，否则，女儿的不修边幅便都是跟您学的！您说话都口没遮拦，不忌讳的！”

叶离顽皮一笑，海凌雪也拿她没办法，指着她笑开了，“瞧这张嘴，感情是恶人先告状啊！”

恶人先告状！叶离心中仿佛闪过一张俊美的侧颜，又瞬间湮灭在脑海……

“阿离这性子，我瞧极好，比那些扭扭捏捏的所谓大家闺秀更有本真啊！姨娘放心，不愁嫁不出去！人，就贵在一个“真”字，不是么！”

海凌雪微笑着点点头，叶玄亦是温润一笑。

“阿娘，你瞧，有三哥在，三哥喜欢我，嫁不出去，就赖着三哥养活呗！”

“就你这样的……贪吃又无立身的本身，左不过就是拖累旁人！”海凌雪精神缓了过来，说话也有一些往日的风采。

“阿娘，你可别冤我，好歹我还有您传我的武艺，实在不行，我上街卖艺，饿不死！”

“好！那阿娘今日倒要试试，你这安身立命的武艺有没有进展了！”

说着，海凌雪便起身，解开身上的披风。

“阿娘！你……”叶离一脸担忧。

海凌雪道，“怎么，真觉得我病了，老了？”

“阿离，既然你娘有着兴致，那你就给她看看你的本事，让她开开心，点到为止即可，无碍的。我瞧三姨娘的身子还是很硬朗的。”叶玄说着，拍了拍叶离的肩膀，捏着她肩头的手指，使了几分力。

叶离瞬间明白了，幼时闯祸挨骂，叶玄总是替自己打圆场，这捏手指的暗号，便是那会子就用上了。

月过中天，将院子里的一切都渡上了银辉，风停，树止，便只剩叶离母女两人静悄悄的对峙着。

一个年过四旬，却依旧身段玲珑，眉眼如画，只那鬓角多了几分沧桑，却丝毫不影响她走步的身形。

一个是青春萌动，活力真我，稚嫩的眼神中，亦流淌着坚毅和果敢。

两人相对，各有千秋，毫不逊色彼此。

叶玄看得入神，心都随着她们 的步伐开始揪起来。

忽然，海凌雪眼神一凛，一个龙游潜底，先发制人，带着强大的劲气，便朝叶离扑了过去，一路上，带起落叶纷飞，宛如游龙探海一般。

见状，叶离一惊。

没想到阿娘病了，还使出这般强劲的内息。

见叶离僵站在原地，毫无反应，而另一边海凌雪气势如虹的朝她攻过来，叶玄焦灼，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的捏紧。

眼看掌风近在眼前，叶离稳住心神，就在海凌雪的手眼看触上她身体的那一刹那，叶离稳住步子，气息下沉，只一个落叶归根，就将海凌雪的攻击化作无形，娇俏的身体，宛如秋风中的红叶一般，翩然落到山石上。

海凌雪见叶离并没有正面接招，眼神一凛，扭转姿势，便卷土重来。

两人难分难舍的纠缠在一起，海凌雪步步狠招，叶离却是步步退让，只守不攻。

然而，这更激怒了海凌雪的斗志，她连连出招，逼叶离出手，叶离担心海凌雪身体，心有杂念，渐显颓势，眼看着就要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

叶离一个推掌，海凌雪躲闪，叶离趁机飞上了墙头。

“阿娘，你做什么啊！你还病着呢！”叶离蹲在墙头，有些恼火。

“少废话！出招！”海凌雪一个凌空，朝叶离飞去，叶离惊诧，转身便跳下墙头，逃到叶玄身后。

“三哥！救场啦！”叶离将叶玄推了出去。

海凌雪追随而来，见迎着自己掌风的，竟是叶玄，赶忙收住攻势，一个回旋翻转，落在几步开外。

见叶离顽皮的躲在叶玄身后，海凌雪薄怒，“离儿，你出来。”

叶离赶忙给叶玄的背上，使劲蹭了蹭。

“三姨娘，我看今日就算了吧，天色很晚了。”叶玄挡着海凌雪，护着叶离。

“三少爷，你不能护着她，她就知道练功备懒，临阵对敌，还心不在焉，咳咳咳……”说着，海凌雪有些怒气。

“阿娘，你瞧你都咳得这么厉害了，今日就别练了吧，改天，等你大好了，我陪你练三天三夜都成啊！”叶离讨好的笑着，从叶玄背后探出脑袋。

海凌雪气不动，再上确实带病，她只得作罢。

回坐到凳上，海凌雪系好披风，不经意的问，“离儿，适才过招，为娘怎么闻见你身后有金疮药的味道？”

闻言，叶离和叶玄，傻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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