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夫妻岁月到底如何？季淑从来未曾想过。在她看来，父母的所谓恩爱日子实在别扭难堪，爷爷奶奶虽未离婚也是几十年各居其地。正常的夫妻模式已经难寻，更否论‘最好’。然，世间许多事并非你执意想弄明白，便果真能弄明白的。反而有时候你越想弄明白，便越糊涂。可若是你干脆顾不得，有些时候有些事便渐渐有了定论。

女儿有了，李仁给女儿取了名字‘欢颜’。

“我只盼她可一世开开心心，每天笑口常开。”如此慈父心肠实在令季淑讶异，她从不曾想到李仁那样心中只有家国的男子，会象现在这般，每天除了教子便是逗着女儿取乐。而：“你的心愿自然也是我的。”

他们十指相握，便象是这世间最诚挚的夫妻。

而所谓夫妻岁月到底怎样才好？其实有了这个小家伙后，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皆是顾不得了。带孩子十分辛苦，而季淑自知这大唐的郡主们一样可以恣意快活后，便再无顾忌。她的女儿，她自然最疼。白日里所有时光全给了小欢颜，可到了晚上则是她与李仁的世界。他会把白天发生的事一件不落的告诉她，还会拣李禧有趣的事项与她讲。或者再是清闲时便象初初新婚时那样谈着曾经的长安，谈着她不懂的这个世界的许许多多。

其实没有更多的反复思量和斟酌计算。可就这般一日复一日的过了下来。

直到三年后，欢颜三岁时，李禧订亲了。皇后保的媒，她家的侄女上官氏。季淑自然得进宫谢恩，而当她跪在红樨之下，向着凤座位内的上官皇后叩头时，真有一场大梦朦胧之感。

李贤没有死、上官仪没有被砍头、上官婉儿成了唐睿宗的继后、而武皇则天从未登帝，在李贤复位的第三年病故于大明宫。这世界上再没有了无字碑！而千年之后是否还会有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否还会有季淑和韩宝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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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那些干什么？未来诚然要想，可若连眼下都过不好，想了那样的远，岂不是徒找伤感？”

李禧订亲后，他们又要离开了。分别前，季淑又一次来到了大慈恩寺。曾经英伟的光头郎君尉迟氏如今连酒也戒了，心宽体胖，象个真正的佛爷了。他烹了茶，还请了小温夫人一起来化解她们之间的这场‘赛’。是好心吗？或者是好心。可季淑看着宝袭，却只是想笑。或许千年后再没有她们两个，或者她们不再会从小相熟相亲，象亲姐妹一样。可起码、眼下、她们生活在一个时空。彼此珍惜、有情互补。这便够了，不是吗？

“对于欢颜，你有打算吗？”和尚象是察觉到了什么，留她们两个在屋中说话。小温夫人抓紧时间和季淑讲：“我有消息，李贤会很长寿。可能还会象我们都熟悉的那个人一样做出些奇怪的事来。欢颜虽是郡主，可得恣意。但若有自保，最好嫁进我娘家。”

“这是为何？”成王府与清河公主府的势力一向相隔甚远，为的就是免惹人怀疑。为何要欢颜嫁到温家去？小温夫人挤着一脸笑意摇头：“总之你信我便是。这个消息是我从钦天监正那里求来的。他说只有那样，欢颜才可一生平安喜乐。”

“那个李淳风有问题？”季淑早知道钦天监正叫李淳风。可在出了那么多的事后，这个李淳风是不是她知道的那个，已经无法确定。而就算是知道，历史上的李淳风到底有没有通天彻地之能，谁又能证实。可眼前……宝袭的话里透着古怪，让季淑实在不得不怀疑。

小温夫人环看一眼这屋室，不知怎的，竟然落下泪来。她紧紧的抱住了季淑：“对不起，你本不该来这里的，是我，是我连累了你。还记得我的异母哥哥吗？他惹了桃花债，那个疯女人要撞死我给他泄愤，这才牵连了你。让你吃了这么多苦，是我不好。季淑，我对不起你。”

她……竟是被人撞死的吗？可她一点印象也没有。更何况：“那关你什么事？是那个女人疯了，你和我一样倒霉而已。难道我在这里吃苦，你便天天是好日子不成？宝袭，你没有欠我的。”

“谢谢你。”小温夫人今天情绪似乎十分不稳定，却在为了什么强力支撑着。擦干脸上的泪意，便又絮絮讲：“至于你和他最好少回长安，我还从那人那里给你探出个消息，说是五年之后，你们还会有一个孩子。可到底是男是女，他不肯告我了。还有就是我的孩子……女儿不用管，六郎会待她很好。至于伯恩……他什么都知道了，他以后会好好待你的。而你只需象李仁和清河一样，暗中相亲便好。”

这话真是越听越不是味道了！季淑开始慌了：“宝袭，你是不是出事了？”怎么说话就象在说遗嘱？

小温夫人却是笑着摇头，眼中含泪重又看这间屋室：“我比你来得早，我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季淑，我很高兴能再见到你。真希望，我们下一世还能做朋友。”

季淑让她真的吓着了，可再接下来和尚却已经进来。她不能再问她什么，而她看样子也笃定了不再说。甚至在第二天，她和李仁离开长安的时候，都没有再在街道上看到程氏或温氏的任何一辆车马。

“你在找什么？”

李仁觉得真如海今天很怪。季淑听言却是再忍不住，掉出了泪来：“小温夫人要出事了。”

“可我没有听姑母说啊？”李仁也急了，温家程家清河公主处是一体成线，小温夫人出事了，其它人家也跑不了。“她说出什么事了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不对劲。我昨天去大慈恩寺，她正好也在。她把窥基支开，悄悄和我说。若要欢颜一世平安，便把她嫁到温家去。还说让咱们不要再回长安。还说五年后我们会再有一个孩子。”

李仁听得糊里糊涂：“她没有这等本事吧？”

“是李淳风说的。”提到钦天监里那个奇怪的监正，李仁不语了。那人是甚有手段的，而不知何故小温夫人一向与他投契。若是那般，倒是好意了。可是：“为何姑母不能提醒过我？”难道小温夫人给真如海传信，不是看在两家姻亲的份上？

季淑无可回答。

然，便在她们回到江宁的半个月后，暗羽突然传来急讯：吐蕃边境生乱，大将军程处弼死在阵前。消息传回长安，传令官到将军府传信时，程家家奴才发现，小温夫人竟已经在屋中，拿程将军送她的匕首自尽了。

“你别哭了！她这样，也是为了一双儿女好。她随情殉夫，皇上十分震动，不但没有追究程处弼败阵之错，还下旨恩赐程处弼尸身回长安，让他们夫妻合葬。姑母来信说程将军之所以败阵，皆因有人作鬼。日后若把这事再翻出来，以皇上性情必会恩重她的一双儿女。”

“淑儿，程将军已经走了，留下她一人在世也是孤苦。她这样随他走了，未必便不好。”

她知道，她知道。可是，她就是伤心，就是想哭。虽然，她如今已经有了倚靠的肩膀，有了哭泣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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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生乱，军前又扯出崔氏计害大将军的丑闻。睿宗震怒，非但下旨要征讨吐蕃，还将崔氏一族打压砍杀无数。自此之后，崔氏在五姓之中大失光彩。至于小温夫人的一双儿女倒果真为此受了大惠！非但追封了他们夫妇哀荣，还将程伯恩提进侍书省。又将温六郎自外省调回长安，安排进了户部。而又过了很多年后，睿宗越发爱重程伯恩，并将最宠爱的嫡公主嫁给了温六郎的长子。

当然，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后的事了。

而朝廷开战，第一场历时两年却最终还是败了。睿宗震怒，誓言必将吐蕃铲除才能消此家国大恨，而成王府是否亦要随军出征便成了一个敏感话题。季淑自然不想李仁去前线，可他却好象十分焦燥。成天成夜的反复思量，与各地的书信来往频繁。而对于这件事，他始终不肯透露一点信息给她。

“母妃，父王是不是要到吐蕃打仗去了？”后来连欢颜也知道了。而季淑只能摇头。小欢颜很不高兴，便摇摇晃晃的自去找了父王亲问。答案在两个月后，从长安传来。“皇上说成王有意为国，可昔年战伤累累，皇上不忍相负。王爷还是在江南就医养身要紧。”

然，就当季淑大松一口气的时候，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高宗召了三弟进长安，要带他一道亲征。”

“什么？皇上要亲征吐蕃？”这在历史事情上有吗？好象绝对没有。然……眼前的世界仿佛已经与她曾经了解的那个，再不相同了。是蝴蝶效应吗？还是她们根本闯错了时空？亦或者，虽然她们来的只是一个个小小的翅膀，可一天一天的扇下去，谁知有多少？而便是无心改朝换代，时空也终会大不相同。至于那结局，是好还是坏？谁又能明了？

这场御驾亲征，历时九个月。倾尽全力，吐蕃终是不及。睿宗得胜还朝，风光无限。可李琨……却是永远的留在了西疆。李璄奉命将三哥的尸骨遗物和圣赐的明国公位一道送到了安州。李仁他们从江宁起身，回到郁林时，李璄已经先到一步了。徐氏领着五个女儿和一干姬妾哭得昏天黑地。然，暗羽当天晚上便悄悄来和李仁回报：“三夫人晚食吃了许多，倒头便睡，十分安宁。据说是世子答应了，要将次子过继回来，以承香火。”

有爵位、有封地米禄、没有庶出子女，如今连嫡亲的孙子也能回来继承家业了。哪会有妇人不甚欢喜？

“淑儿，若我们当初早早有了孩儿，后头我却仍是收用姬室，专注外事。那么，在我死后，你是否也会这般欢喜？”李仁躺在榻上，问得很轻。而季淑则再正经没有的答他：“会！”

李仁苦笑，说不出话来。可旁边真如海却又讲：“但你我没有那样一帆风顺的好运。总是波折重重、坎坷不断。可又得苍天垂怜，能一直得保性命。所以，我在想：或许磨难，也是一种幸事。便象你父王若没过世，你我便不会相逢。若我家阿爷没有那等野心，你我便是相逢也只是陌路人。后来还有二郎三郎徐娘……等等等等。可不管如何，你不肯弃我。”

“那你又何尝弃了我？”李仁听得心头烫软，握紧了真如海的手：“你若在长安背我而去，我又能如何？你若不肯事事帮我一把，我也不一定便能有命从安南回来。而若你没有给暗羽们那些药，我也支撑不到太子贤复位。”

“所以，也许我们的缘份，就是这样的。”

历经磨难，虽坎坷崎岖。可两不相弃，终成花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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