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仁仿佛很忙，说完话便让点墨带她下去了。住处还在此院中，却并不是她心中隐隐担忧的那样。而是角落偏室，点墨便在她的邻屋。屋中一桌一凳一床一榻外，便剩下两只箱柜。简单素净得如家仆屋室无二。

便连柜中摆置的衣衫也与点墨平素的穿着一样。素绫的内衣，靛蓝的绸袍、腰封、顶带。换好衣衫对镜观瞧，竟是活脱脱一个书侍模样。又因为她一路上紧缚着胸衣，胸前平坦，腰肢围了粗布，竟是雌雄莫辩。且，因为鸦脂的缘故，甚至算不上是一个俏郎君，也远没有点墨讨喜可爱。

“如今府里不太平，虽然外头人不曾见过你这副模样，可到底还是少见人的好。白日你就呆在这里，帮我研墨沏茶，整理些东西。晚上回偏室去睡。至于旋丽，她跟着安娘更安全。”

李仁又是噼里啪啦说完便出门了。留下季淑看着这陌生屋子，发呆了一会儿后，才取了抹布水盆开始擦抹。书架、博古架，窗棱上的雕花细缝，还有各种各样边边角角。她替自己订下了许多计划，片刻也不肯歇。

故，每次李仁从外面回来，都觉得这屋子里外更干净了些。半月过去后，便连笔筒架子砚具都擦得如同崭新。虽然他这屋子从来是最干净的，可却架不住她那般仔细的作派，对比着竟象是负责司扫之人不曾尽职似的。

而现在这样，他到底是屋里放了个书侍？还是放了个婢女？

故，在当了半个月的欧巴桑后，季淑得到了一份新工作，便是誊描一副图样。

“这副图很要紧，你务必一字一线也不要错。而且，不能让任何人看见这副图。我走这一个月，你便呆在这屋里，哪里也不要去。一概用具，自会有人送来。”

李仁一本正经，神情严肃。看似关心的话其实透出了一种疏离。他整装待发要秘密出门，却一点口风也不露了。季淑不知道自己是何种心情，唯有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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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仁出门去了，这院子便空了大半。季淑按他的话留在屋中不动。每日精心誊描那副地图，初看之下凌乱，仔细绘了几天后，季淑认出来了。这是岭南域图！只是山峦城镇标的并不全，而上面又各有颜色不同的圈点不知何故。尤其隐阳，标点竟用的是图上唯一的朱砂色。

那颜色让季淑瞬间便想起了张爱玲的精典名句：

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就嫌那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

娶了白玫瑰，那白的时间一长便是衣服上的饭粒，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虽然古人根本不知道这句话。

这图原本按李仁的想法，怎样也要弄个二十天才好。剩下时间她可以休息休息。却不料，消息来报，王妃半个月就誊好了。然后又开始满屋子的打扫了。

只因上次明面上已经擦得很干净了，这次便着意攻克不易让人发现的那些地方。比方说家具的雕花细缝、柜底柜顶。李仁想，亏的真如海踩凳子也够不到房梁，否则大概屋顶也要动工了！

结果，季淑倒是没有动房顶，却是开始和书过不去了。将一概有些卷了的书角，全部隔着粗麻纸烫平烫展。

竟是一刻也不让自己清闲！

而待李仁归来后，才发现内室的床榻上一点动过的痕迹也没有。反倒是外间的小榻软垫上残着几许她的味道。

“我瞧王爷最近心情好了。”点墨和乔翌切切私语：“王妃总那么勤快，让王爷很头疼。可我瞧差点王爷倒象是来了趣，一副说什么也要让王妃也不自在些的模样。”

象两个小孩在斗气！更象是满肚子的不开心不甘愿，只有王妃那里和外头的事没有牵扯，逗她时的欢意最纯粹。

点墨看热闹看得很来趣，乔翌却是着实受不了王爷和王妃的这等磨叽。在他看来，王爷和王妃不合适，早分早好。眼下舍不得，总有一天会舍得。王爷早些重娶妃生子，岂不比空耗日月更好？

点墨听了却撇嘴：“那以后呢？新妃有了，子女有了，以后日子岂不无聊？”

“怎么会无聊？教子养女，许多大事等着王爷做。”

“那王爷自己呢？王爷就不能按着自己心意也喜欢纵情一次？”点墨这话刁钻，乔翌极不爱听：“好象让你说的，那些正经大家小姐便没有好处似的。”更好象这天底下的女人就王妃一个能让王爷欢心。

关于这点嘛，其实点墨也想过。他不大能理解王爷对王妃的喜爱在哪里？可他明白：“若王爷放弃了，那么岂不是之前岁月都成了玩笑？且王爷是认输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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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丧三月，转眼即过，正当季淑两耳不知窗外事时，一道圣旨下到了郁林王府：“新君登基，万民朝贺，特旨宣吴王三子李琨长安朝贺，钦此。”

旨到之日，季淑原本在案边研墨。可旨意来了，李仁出去接旨，稍后竟传话回来，让她回避。结果她才躲好，便见李仁李琨两兄弟回了院子。在屋子里不知说了什么后，李琨红着眼圈出来了，额上青红，象是叩了半天的头。稍时端了茶悄悄进去时，见李仁闭目躺在小榻之上，手背搭在额上，仿佛在想心事，又仿佛累了。

她当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而等她知道时，却已经是三天之后，李琨随队离开了。

这次的人质换了人来做！因为慕容氏已经离开，朝廷才点了李琨去长安吗？一时之间，季淑庆幸她当初离开是对的，终于还是有了这么一天，且还来得那样快。可是……李仁一连几天茶饭不香的模样，还是让季淑不是滋味。

她当初离开时，他可曾经亦有过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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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琨走了，没带妻眷。徐氏起先乖乖默默，可一日梦魇后却是忽的发作了。点墨进屋来，回徐氏失惊，因为梦到三郎在长安被刺死了时，季淑正在案边研墨。几乎当时便撇嘴，虽然很小，可李仁到底还是看到了，打发点墨出去后，便扭头问她：“你觉得徐氏是在作谎？”

“病理上没有这样症状。”

李仁笑了，回头写字：“那派你去给她看诊，可好？”

“不必！王爷只管让人透过口风去，说世子身上不好就行。”

李仁皱紧了眉：“你不怜惜她？”

这话听得怎么这样奇怪？季淑有些不大明白李仁的意思：“她有什么值得怜惜的吗？”

两个人好象又在言不及义了。可到底机会难得，李仁便说了：“她这般闹，也不过是怕三弟在长安有了新欢，将来顾不得她罢了。你不是……怎么便不怜惜她一下？”

原来这人竟是在想这些。他倒是猜得大概中了。可季淑却真的不那么想。当然，她也不想和李仁探讨这个问题。李仁见她不说了，便也没有再问，只唤点墨进来后，把真如海适才的提议告了点墨。

结果，天黑不到，徐氏便好了！

“到底为母则强。王爷这法子颇好，立竿见影。”

段洗堂进来回话时，又奉了一些徐氏的具体消息。比方说找人打探世子院中状况，还在屋里念了佛经如何？还说安娘居然让人去药库提了祛烧的药，专意吓她。结果惊得徐氏别说卧榻不起了，里头外头吩咐，都算得上虎虎生风了。

季淑在里屋听了，便撇嘴。而她才撇完，便听得李仁讲：“那劳段先生想法子辗转让徐氏知道，说三弟走前，本王已经吩咐过，他答应了绝不使姬诞嗣。”

段洗堂欣然应诺。而后便退了，一句其它事也没说，难道是为了让她专意听见那些‘体贴’之言吗？季淑原是这样狐疑的，可待出来后，才发现案上竟然堆了足有几十件的信报。一时，不由讪讪了。

李仁眼见瞟到，心笑却不说话了。

又是看信报直到三更，才放季淑回屋。回到自己屋里，一日劳累，真是洗洗便想睡了。可季淑才准备解衣服，便听得外头有人敲门。

“谁？”

“是我。你赶紧出来，世子生病了。”

自己儿子生病了，怎么搞得象做贼一样？季淑腹诽，却到底还是赶紧开门，跟在李仁后面，轻从快步去了后院西殿。

屋里安娘旋丽外，还有四个乳母，八名暗羽？这个组合怎么这样奇怪？而摇床内，一个小家伙昏错不醒，脸颊通红不说，小嘴更是红得发紫了？

怎么会是紫色？

安娘奉过来了一只带血的帕子和一枚针头发乌的三棱针。

中毒？

季淑惊讶的看向李仁，而李仁则冷冷的扫着这四个乳母。到底还是有人下手了！这是三弟的孩子，若果真在这个时候出了事，岂非是他的过错？而身在长安的三弟又会如何做想？徐氏会怎么样？这是有人要他们兄弟真正反目了！

好歹毒的计策！

不过幸亏，他身边有真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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