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硝烟，消失无踪。

随之再到郁林王府的，只剩下了丰厚的年节赐礼。

“恭喜王妃，这样的赐礼便是连房陵公主临江公主府都没有的，更不要提其它来长安的诸府了。”熙娘的话声里仍然带满了笑意，可眼下的青影却足以说明她最近的不好睡。那三个东西仍旧摆在她的屋里，却听说已经开始腐烂。招来许多蚊虫豸蝇，腐臭不堪。这家伙倒是再没在她自个儿的屋里睡，可……也足够恶心了。

慕容氏含笑不语，一字不发。熙娘便又笑着命人将八只尺余见方的小箱捧了进来：“这些是单赐给王妃的，圣人说了，仁者有功，理当重赏。”说罢，一抬手。屋里四个婢子便接连把八只箱子打开。旋丽眼前一亮，不由得踏步下去。这八只箱子里放的都是明珠金翠、玉雕宝玩。比之原先府中备下的那些钗环，精致贵重上不知多少去？拣起一颗明珠来透光一看，竟隐隐的泛着三色光。这是上好的海珠了！

“姐姐！”

旋丽笑着拿了一颗最大的回榻连给姐姐看。真如海爱怜的抚着她的脸颊：“喜欢？”旋丽尴尬的笑了笑，没有说话。可真如海却是亲昵的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喜欢便都给你。”

“这……”旋丽回头看了一眼那箱子，摇了摇头：“姐姐，不合规矩的。圣人给的。”

真如海淡淡的扫了一眼，嘴角似在讽笑：“那便抬进去吧。”

便连多看一眼也没有？熙娘带人往里屋搬，耳风却竖得尖尖。隐隐听到外室，郁林王妃与她的婢子在轻声说话：“放在那里，你随便玩便是。不过是些珠子而已，喜欢的串了去玩，不喜欢了拍碎了敷脸也是行的。”

“姐姐，你这样也太暴殄天物了。”

“什么暴殄天物？那样的东西……原本，便是最经不得岁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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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什么是经不得岁月？”

白日里人多口杂，夜上屋里却只有她们二人。旋丽如今已经懂得一些姐姐的心思，却往往听不懂她的话。什么叫经不得岁月？她、不懂。

床榻上早已经不是一个人的天地。真如海睡在里侧，旋丽睡在外侧。一顶帐子、两只被褥、身下是岭南才有的火炕。搬在长安，抵抗着屋外又在纷纷的鹅毛大雪。她们很暖和，因为有人陪伴，也因为身下这样的东西。虽丑虽俗，却真情温暖。

“你可曾听说过人老珠黄？”

“啊？是为了这个吗？”

“是，也不是。珠子这样的东西……太脆了。经不得拍打，一拍便碎了，碎成畿粉。所以，我不喜欢珠子。”

“那、姐姐喜欢什么？”

“……我、喜欢金子。”

“为什么？”

“百炼成金。真金不怕火炼。当然，纯金也很软。可它拍坏了，重回火炉，再塑便是崭新明亮。而且千年不腐、万载长存。可易物、可长存，历经万年仍然不改本质。人间炼火，只会将它越烧越亮。它才是永恒的，而珠子，不过只是一时明媚的玩物，终究是自己骗自己的。”

幽暗的深夜中，真如海的话声很轻，可话声未完，她的被中已经潜入了一只纤手。欲转回头看，颈伴却已经拱过一颗头颅来。靠在她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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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一天天抵近，长安的新雪一场下过后，便紧接着又是一场。真如海呆在屋中，越发的不爱出门，可旋丽却是越来越喜欢出来进去。自明白了那三颗头颅的由来后，旋丽便在心中明白：她们终究是不能再指望王爷了！也因此，不再向暗羽打听任何的状况。有什么想知道的便去问熙娘或府中他人，或再有什么特别想知道的，便自个儿去街上胡转。

大唐各坊虽有武侯，可旋丽但凡出门必是身着华服，骑踏高头骏马。如此气派，进出无阻。开始毕竟是有些小心的，可几次出去后，胆子便渐渐大了。她到底是在那样的地方长大，不同于中原女子。原有野气，却是纯真。

“姐姐，今年的这雪着实太大了。北城倒无所谓，可我听说南城那边已经有许多人家的屋顶让压塌了。还有如今的炭价柴薪，贵得不得了。我昨个儿去西市转悠时，瞧见人口行那边又有好多卖儿卖女的。”

“那你打算如何？”身后久时无语，季淑睁眼，却看见镜子里，旋丽在盯着那箱明珠瞧。瞬时，笑了！“好！便拿去卖了吧。只是也不要无妄施舍。升米仇，斗米怨，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受得起别人的恩怨，而不心生嫉妒的。”

“那姐姐说怎么好？”

季淑想了想，看着窗子吁出了一口气：“去慈恩寺吧。带上这箱珠子，交给窥基。说明白了，这不是给庙里的香油钱，是让他舍炭舍粥的。”

旋丽笑着领命，给姐姐梳完头发，便自个儿抱着箱子出院了。一路骑马，冲到晋昌坊。才进坊门，便瞧得半条街上排起长龙。打马到了庙门前，瞪大眼睛。却是这里已经开始舍粥了？

“小师傅，借问一声，今天这粥场是何人所赠？”

舍粥的小师傅见一华衣丽女自马上下来后，问这样的问题，便笑着回话：“自是我们师傅所赠。”

“你们师傅？”

“是啊！窥基法师。”

竟是那么个和尚吗？旋丽上次并未有幸见到这位法师，可这会子看他开粥场，心里便有些敬重。说明来意后，便有小沙弥请了她去后面禅房。

窥基正在与程处弼闲谈，听得有女施主前来献宝，便呵的笑了一声。他这里，最不缺的便是这些营生了！招手让小沙弥请进来，可人一进门，窥基尚未说什么，程处弼却拧起了眉头。旋丽也吓了一跳，警惕的看这位千牛卫大将军，再瞧榻上这位法师……这二人莫非相熟？而姐姐的这箱珠子……

“女施主找贫僧，有何要事？”

窥基一本正经，旋丽虽然介意程家将军为何在此？可是佛门广阔，原也不是她一个小小女子可以管上许多的。便将怀中抱着的重重一箱摆在了地上。打开巧锁，露出满匣珠光。窥基眼前一亮，好珠子！“这是我家姐姐命我送来的。聊以寸心，资助师傅开粥场，施炭棚。”

“阿弥陀佛，女施主慈悲。可否赐下名讳，贫僧亦好在寺中功德薄上为令姐添上一笔。”大和尚满脸笑意，可不知怎的，旋丽却觉得那样的笑意古怪得紧，让她好身不适。抿紧了红唇，板下俏脸正正经经：“师傅莫要取笑。东西便放在这里了，只是事先说好。这是要施粥的，并不是给庙里的香油钱。还望师傅果真慈悲！”

这小娘子好利的嘴！

窥基有心再逗两句，可这小娘子却是百般不适似的，匆匆便走了。回头看屋中好友，左眉一挑：“处弼，怎么回事？”

程处弼看着那满箱上好的贡珠，说实话，心里也很奇怪的。慕容氏要了萧家的人头！连她外祖也不放过。可缘何，那样狠心的女子，却还记得黎民无助？

“她、是郁林王妃的婢子。”

郁林王妃？窥基挑眉，再看这珠子，失笑：“莫不得这是圣赐？”

程处弼无语看天：“圣赐便圣赐吧。横竖是她自己的事。更何况，以圣赐之物来救及黎民，说来，也是皇上的恩德。又是在你的这大慈恩寺施粥，更是文德皇后的功德。”

“你这意思，竟是不打算让郁林王妃在长安风光一下了？”窥基轻松说笑，程处弼却烦得瞪过去：“我还不曾痴笨到那种地步！”皇上对郁林王如何？如何愿意看到吴王后嗣在长安大展善心？博得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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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朝政事务！窥基烦心，便再不提这事。不过有了这箱上好明珠，除却粥场之外，炭棚也是开得起了。并这和尚奸滑，命寺中僧人去外头卖珠时，浅浅透露了这是圣赐之物。非但卖了好价钱不说，还把有贵人匿名赠珠之事宣扬了出去。又假借了文德皇后功德之名，博了许多官员家眷听风前来慕资。一时间，大慈恩寺名声更加显赫，人人称颂拜谢文德皇后圣名。

高宗孝母，听言自是十分乐意。

可永嘉坊、松龄院中，旋丽却有些忿忿：“好歹这其中也有姐姐的这一份功劳。如何，便没有半个人知晓？”

季淑哑然失笑，拉旋丽过来拽了拽她的领衣：“在意那些干什么？横竖那也果真便是他赐的，如今顶上他母后的名声，也算是名至实归。”

“可终究是姐姐一片慈心。”不然便是窝着不给又怎样？旋丽心中很不舒服。可姐姐却仿佛很高兴：“空有慈心，没有余钱，又有什么用？”这……旋丽说不出话来，姐姐在狡辩，她知道。可她就是辩不出理由来！她们、手中确实没有多少钱的。有的，只有身边这件物件而已。而这些东西，其实……旋丽很丧气，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些东西却都是圣人所赐。

但有一点，旋丽却很明白：“姐姐若在岭南，得遇大难，定是舍得施舍的。”

她很肯定，可季淑却有些犹豫。她会施舍吗？若她只凭一已之力，又能施舍得了多少？见姐姐不开口，旋丽便有些不明白：“姐姐不是颇有家底吗？”

“可、我没有资格用它们。”

“旋丽，我是个……不孝的女儿！没有脸面，用慕容氏的资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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