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你那王妃昏迷，不是你动的手脚？”

长安某处豪府阔宅内，李仁与他这次入长安真正要见的人，隔纱而坐。纱后女子气力虚弱，说上一句话便要歇很久。而李仁纵使满怀忧急，却也不忍造次。嗯了一声，低低讲：“我没下令，二弟三弟也没有，暗羽绝不会自行主张。”

“那你那王妃呢？她家阿爷可是好手！”帘后的女子咳了几声，听得出来是强压着不适在见他。这让李仁分外愧疚：“姑母若不适，侄儿明日再来。”

“罢了。你不宜在此久留，我这边是病了才能遣去左右出来见你。快说快事，你安全回了郁林，我便放心了。”

“是。”“李仁起来揖了一礼后，复又坐下，快言快语：“真如海之医术还在看书小成的阶段，且她从山中带出之物侄儿已经尽数挑拣过，绝无可能是她自己下的手。侄儿怀疑，有人从中作梗！”

“中？”纱后女子笑了一声：“你便这样肯定，不是皇上下的手？”

李仁没有回答，纱后女子又道：“便是有人浑水摸鱼，左不过就是那几个人。皇上皇后长孙氏。能把手伸进那院子里的只有他们。而你便是坐实了是谁又如何？皇上心疼新城，又与长孙诠少时亲近，绝不会为了这些动长孙氏。皇后那里不过是想浑水摸鱼，她与你们本无大碍，又何必惹她？”

“可……”下面的话，李仁有些说不出来。纱后的女子却看着叹了一口气：“你那王妃不是个贤良的，你这样怕也是白替她操心。”

李仁让姑母揭穿心事，十分尴尬。但：“总归是我对不住她。她怨我，我也没法子。可她并非不贤良。她、她并不曾有意伤任何人。而若她真狠心，要卖了侄儿。姑母与我又哪里挡得住？”

这是句实在话了！

几载夫妻，知道的、不该知道的，知道得太多。而若但凡反水，那生死的便不是一星两点。从这点上来看，那慕容氏倒是个正直的。只是：“她如今疑了你们兄弟对她下手，你若不能安抚得当，今后如何便不好说。”

生死关头，再是曾经如何情深也是靠不住了的。

这点李仁明白！按下这点后，又与姑母商议了此次急急来长安要商谈的正经事。

“安南这次怕是真的要反了。侄儿在那边眼线送来确切消息，最快两个月，最晚也不过四五个月便有大动静了。侄儿想，黔中邻近安南，若是果真开战，朝廷发兵必经黔中。如今我们兄弟虽回安州，在朝廷里也不过是个无事闲人。若能在此役中有所建树，至少也能稳上一二。”

纱后女子听得点头，不过有一点却最烦难：“圣上必不愿意汝等参战。”

他们能想到的事，高宗如何想不到？他本厌恶吴王后嗣，又为何要给他们兄弟这般建功立业的机会？若象这样这般养着，过上几年安份日子，再寻他们个错处，减爵罢位一步步弄下去，他们兄弟便不废了也只能废了。故，这个参战的名额实不好弄！

李仁也深知这一点，可：“象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错过这个村，下回再等到什么时候，谁料得到？更何况几年之中，又会发生何事？李仁心中一点谱也没有。如今的形势便是高宗等得起，他等不起。高宗耗得起，他耗不起。恢复王爵，高宗对他们兄弟就算是仁至义尽，今后便再有什么牵累到他们，别人也不会多说什么？所以李仁必须主动出击，在朝野挣出一份名声来。让高宗轻易动不得他！而转过这朝，以后便终是还有办法的。

姑侄二人心知肚明，便一力在这事上商讨起来。一气谈到黄昏，终于摸出了些门路，只是这事过于艰难，也不是一日可建之功。而李仁……

“你勿要在长安久留，暗羽虽厉害，可皇上的地游亦非泛泛。你还是早些回郁林的好。”

“侄儿订下明日便走。”

纱后女子点头，看看天色准备起身，却忽尔想起一事：“我的事，你没有告诉二郎他们吧？”

李仁一凛，赶紧离坐跪在阶下：“父王嘱咐过，故儿臣连暗羽都不曾告诉。”

“嗯，那就好。”纱后女子应了一声，却又想起一事：“那你那王妃可知晓？”

这次，李仁顿了一下：“侄儿只在进长安前，告诉过她。长安有一位嫡亲姑母。至于哪位？从不曾提起。”

纱后女子笑了一声，李仁让笑得十分尴尬。那女子本有心再逗逗这个多年不见的侄儿，却奈何一阵气血翻涌上来，咳得身花乱颤，几不可制。李仁急得要跨纱过去，却让摆手止住。“这病怕是要过人，你、你且离着远些。”

李仁无法，只得跪在原地，直到女子平下咳嗽，才含泪重重叩了一头：“姑母受累皆因为儿等杂事，侄儿感激不尽，侄儿羞愧。”

纱后女子闻言心头也不好受，当年她知道得太晚，救不了恪哥，而如今又怎能不帮他？又见纱帘那边，昔日玉团儿一般的娃儿，如今芝兰玉树一般，更是心软喜爱：“你且好好的，我便百年之后，也有脸去见你父王。珍重吧！只是凡事仍当小心为上。”

李仁应是，时候已经不早便各自走地道离去。

离开嘉国坊，转回永嘉坊时，险些误了关坊门的时候。回了店中才歇下饮了半盏茶，便见店主急急进来：“王爷，适才府里来报，说皇上听闻王妃身子一直不见起色，便把太医局掌事派过来了。适才，何太医已经进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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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丝帐、玉玲珑。

几用笔墨难以形容的倾城女儿，脸色如今却灰暗黯黄。有气无力的歪在迎枕上，身上盖着轻轻薄被。一只玉腕伸出，浅浅丝帕覆上，纤指玉骨，如雕如塑。

何太医收回心神，着重放在脉相之上。越诊脸色便越凝重，又换了一只腕后，终是断言：“王妃可是不曾服药？”若是服了，多少总该有些起色。哪里象现在这般，脉象一分未变，甚至更重了几分？

季淑与旋丽几乎同时去看站在屋中服侍的那四个婢儿与熙娘，那四个婢儿尽皆低头，而熙娘则恍若未见。只担忧的对何太医讲：“王妃身子弱，吃不进药去。何太医，您看，可还有其它法子？”

“不行！这样的病症，是无论如何也要吃药的。”何太医一本正经。转头便要劝榻上玉人，可那玉人儿却嗖的收回了手腕，往下退退躺进了枕里：“那便不要吃了，不死不活有什么不好？有劳何太医跑一趟了。可吾便觉得眼下这样甚好。若是哪天死了，倒也干净。”

“王妃尚是年轻，怎可轻言生死？”那何太医素来怜香惜玉，又有医者父母心，便苦口婆心劝说。可床上玉人却满脸不耐：“我的身子我自己爱如何便如何？关汝何事？吾就喜欢现在不死不活的模样，你便是开来神丹仙药，吾不吃，你待如何？罗嗦！熙娘，送客。”

何太医在长安诊病也三十余载，真病的假病的下毒的自戗的，他见过无数。可象郁林王妃这样明知自己有病，却耗着就是一口药也不吃的作派，还真是没见过。横竖她男人又不在此处，她这么作着给哪个看？

更何况：“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王妃怎可这般不珍惜？”

这老头居然不走？那个熙娘竟然也不听她的话了？

真如海气得呼的一下坐起来，她本躺着，发髻蓬松。忽的一坐，满头青丝墨玉一般的散了下来。杏眼圆瞪：“我家阿爷阿娘早便死了。何太医若有奇技，便去活死人肉白骨好了。天下多的是不想死的人活不成，你来管我这想死的人干什么？”因病得久了，一串话出气力便有些不够。

“王妃，这、这是哪里话来？老臣不过劝一句，您这病可千万动不得气。”何太医边劝边往后退，可眼神却有些留恋。这位王妃容貌竟是生气时最为艳丽。此时肤暗唇白尚且多娇，若是气血通泰时，想必更是艳丽不可方物。怪道圣人说，郁林王爱这王妃甚重。

原是如此美人，又是怒时最艳，哪个男子不乐意忍耐这样的排头？

“那还不走。”断喝出来，旁边熙娘便只得赶紧往外送了。却不想，刚出门子便听得屋里一声闷闷的痛哼，接着那旋丽便哭了。

屋外何太医十分尴尬：“这、这可要再去诊看？”

那副舍不得模样实是让熙娘心笑，若论好色无胆，满长安也唯有这何太医是第一人了。偏他又占着望闻问切四个字，又一大把年岁放在那里了，竟是生生把那好色变成得趣。而至于皇上派他过来的目的……

熙娘左右瞟了一眼，低声问：“太医可瞧出来，有无幸事征兆？”

消息传来：郁林王似乎不在封地，若来了长安，必会来看慕容氏。那样美人在前，若有了那般事，便是定了郁林王来长安的信。而若没有，便要防着他去了其实王爷封地，暗中谋划了什么？

何太医捻须尴尬摇头。熙娘略有失望，回头看看映在窗上人影，淡淡：“那就有劳何太医明日再来诊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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