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老人机重新插进电源，自动锁屏了。

刚要上楼，听到大门嘎吱——

“奶奶？”这是我第一反应。

没有回应。

脚下的棉拖鞋舔着石灰地面，一寸一寸挪步，她疲惫地站定在门内，缓缓合上房门，脊背毫无气力，驼着后背，细眯眯的眼缝紧闭，像是消化身体的疼痛，冷汗就快流下。

“奶奶你去哪了？”

“可怜啊，可怜呐！”

“什么可怜？”

我赶忙上前扶住奶奶，差点立不住倒下，手刚刚搀住，就感到不适，那块肉质饱满而溢出的胳膊，全是汗，全是湿透的。慌了，用脚勾住一把竹椅扶她坐下。

哎——

一声长叹，身体找到了托靠。

“那个老人，死了？”我再次确认。

“你知道了？”

“恩，听到了。”

“死的样子太可怜了。”

“怎么，死的？”我暗自咽口水。

“这个不要知道的好……”

“我想知道。”

“死相很难看的，还是别说了。”

“奶奶！”

我其实早就偷听到了，何必再听一遍？

“被子闷死的。”

“谁那么残忍，肯定是和她有仇的人干的！”

“她自己弄的。”

“是自杀？”

奶奶勉强点点头：“恩，没人害她。”

“这样啊。”

说完这句，我的心才彻底通透，不明白自己这是属于哪种心理，非要这样才罢休？

“警察还在庙里查事情。”奶奶手搭在缝纫机边，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

手上的餐巾纸一团又一团的，变得湿漉漉：“查什么，怀疑是谋杀？”

“警察是来见老太婆的，她现在死了。”

“恩？所以呢？”

“她是在警察来的前半钟头死的。”奶奶说道，语气加重。

我突然发现了重点：“这，难道不是巧合？”

“现在死无对证，警察本来要见她问那昨天死的那人。”

“早就知道那老太婆不是什么好人。”

“什么？”

我稍稍坐正：“警察刚来才死掉，肯定是故意自杀的，目的就是逃避警察调查。”

“逃？什么？”

“哎呀，老太婆那天晚上就是散布谣言，她女儿就是被她逼死的。”

奶奶被惊到，瞳孔放大：“为什么这么说？”

“一定是这样，那天晚上看她那样子，那么嚣张，就是想摆出一副样子，她女儿的事多半也是她编出来的。”

“可警察……”

“警察一定没有查出来，对吧？”我抢话道，情绪突然上来。

“找不到她亲戚，孤身一人。”

“我说的对吧。”

“可她干嘛要带自己女儿来寺庙？”奶奶的拳头握紧。

“全是老太婆一手策划的，她应该是故意找让她女儿忏悔的借口……”我越讲越激动，腮帮子也颤抖。

“囡囡！”

“……然后把她逼上阳台，逼她跳楼，做出自杀的假象！”

我似乎不理智了，这么说不准确。我没有能力分析自己理不理智了。

“你怎么可以这么想？”奶奶的眼眶湿润。

可此刻的我，仍沉浸在自己的意淫中：“只有这样想，一切才顺理成章。”

她推开我的手，一只饱满汗水的纸巾团甩落地。

“其他人这样想我不管，但我不希望我的孙女会这样想。”

我愣了下：“不是的，我只是作推测，真实情况谁都不知道，毕竟那老太婆……”

“什么老太婆老太婆，不要没礼貌！”

“说她老太婆算抬举她了。”

“岂有此理！”

奶奶拍岸而起，着实在我意料外。

“奶奶你……”

“叫老太婆好了，叫什么奶奶？”

“奶奶，你跟她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啦？我又不差她几岁。”

奶奶神情迥然，面部肌肉抽动得让人心疼。

“我……”

“她是含冤自杀的。”

“什，什么？”

“我晚上去寺庙，全都在说，是因为她才害死了自己女儿，作孽啊！最后只有我和住持给她诵经超度的。”

“她们和我一样，只是猜测，只是语气重了些。”

“语气重！这是对往生者最大的不敬！她死前还含着泪呢，不甘心啊，她哪是为了什么躲避警察啊，分明就是受不了你们的语气！”

嘶，声音嗖嗖地刺入耳朵——“你们”？奶奶把我也囊括进去了。

“想象我到那个时候，也是这样，心里就冰凉的。”

奶奶的眼眶中迸出一行热泪，腮帮两块下垂的赘肉摇摇欲坠。

“不会的，奶奶你别这样想，你不会死的。”连忙解释刚才的鲁莽，真想抽自己两巴掌。

“我不是怕死，我怕死了我还安不了心啊。”

“奶奶，奶奶不要想了，你肯定是受惊吓了。”

“我害怕呀。”

她哭了，彻彻底底地哭了，头回见老人哭，而且是自己家的老人，我完全没法入手，哭声轻微不做声，只见眼泪从腺体分泌，润物细无声。至于润了什么物，可能是我的心吧。

“你已经帮她超度过了，她会感激你的，不用害怕。”

“我不是害怕这个。是你啊，我的囡囡啊！”

“我？”我装作哭笑不得的轻松模样，实则内心煎熬无比。

“你才多大呀，怎么把人心想成这样呢？”

“可，这不是很正常吗，再说了寺庙里那些人不都这样吗？”

“那是她们的事，我的孙女不能是她们！”

“我下次不这样了。”我忏悔道。

“我认识的囡囡，是那么善良，那么美好。我听到你说的那些，知道奶奶有多难过吗，你别怪奶奶凶你，我是，真的不忍心看到……”

“我错了，我错了奶奶，你原谅我吧，再也没有下次了！”

急了急了，为自己的过错承担心灵上的巨大压力。我这是怎么了，心里竟会如此黑暗，怎么会这样，我到底经历了什么呀？

两人静默良久，任凭时间流逝，就这么坐着，看着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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