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洪枣总会下意识地把悦儿支走，这次也是。她有预感，很快就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那条杳杳深深的酒巷在夕照里变得诡谲起来。

洪枣就那么愣在楼晓萤的家门外，忽然她感觉到有什么薄薄的东西落在了她的脸上。伸手一碰却只有黑色的粉末从手上落下来。

洪枣下意识地抬起头，红色的天空上飞舞着黑色的蝴蝶，有的还泛着红，整个场景安静美丽又诡异。

楼晓萤到底还是在想念，终究还是在后悔。

洪枣紧了紧身上的米色披肩，紧走几步想去赶上悦儿。

回到家第一个就简单了景树。果然，洪枣的预感没错，是要出什么事了。

景树的两只鼻翼微微吸张着，就在那个开满玫瑰的走廊上尽头，景树突然出现在洪枣面前。

“小昭，你听我说，我错了。从头到尾我都错了，现在，就是现在，我们走，好不好？”景树的眼睛牢牢地盯着洪枣，好像生怕一眨眼她就不见了。

“什么？为什么？”洪枣不太明白，为什么那么久？他让自己苦等了那么久，现在却又突然提起这件事情。

景树手上的力道大得快要将洪枣的手攥到自己的手里去。

洪枣从他手里挣脱出来，景树却直接一把把她箍在了自己的怀里，洪枣闻得到景树身上有一股不属于他的烟草味道。

这是怎么了？

景树咚咚咚的心跳声擂着洪枣的耳朵：“小昭，今天晚上我就带你走，我都安排好了，我也想好了。”

景树让洪枣端端正正地面对着自己：“我们去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那个地方也许叫摩梭，也许叫桃庄。当然这些都不重要了，我们今晚就动身。”

“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这么突然？”洪枣有些着急了，她觉得现在的景树有些冲动。

“小昭，你要相信我！当年我能从人贩子那里夺回我们的命，现在我就能从世人手里夺回我们的爱情！这是我们最珍贵的东西了，我不想，我不想……”景树的眼眶红了，像一只可怜的兔子。

“可是景树，孩子呢？我怀了景宏的孩子啊！”洪枣原本不想自己亲口说出这个问题，毕竟这让她觉得自己愧对景树。

这个孩子是长在她喉管上的一颗瘤子，时不时地让她难受，提醒着她的不堪，提醒着她跟景树的距离。

在那些景树认认真真为她安胎的日子里，洪枣天天都期盼着景树对自己说“我带你走。”或者“几天后，咱们走。”甚至是“等你把孩子生下来，我就带你走。”。

可是没有，那些日子里，她感觉景树完全忘记了那个带她走的承诺。

当她绝望到想把自己憋死的时候，景树不在；当她从杜青莲那里看到了妥协之后的幸福后，景树还是不在；偏偏今天，她替他把那方满载风情的丝帕交给昔年的头牌姑娘后，他突然出现了，难不成景树跟这件事还有什么联系？

景树一定还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洪枣很沉静，她一句话也不说。

她怕下一秒景树就会反悔，她怕这只是景树一时兴起。毕竟他是喝过洋墨水，见遍了海那边的浪漫风情的人，而自己只是一个深宅里做着昔日春梦的“他人妇”。

景树坚定地看着她：“孩子，我来养。这是我欠大哥的，可是我们的幸福不能被这个阉割了。真的，就在今晚。”

景树紧紧地握着洪枣的两只肩膀：“二更天，我和马车在后门等你！”

“可是景树，你是宣大夫啊！我们真的能抛下这个家么？爹爹和娘呢？”洪枣还是满心的心慌。

“小昭，你还不明白么？那些我们根本就不用去想，总会有人替我们处理好。我们的婚姻都只是他们的一场算计，我相信这些在他们手上完全不成问题。”景树不屑地说道。

洪枣爱死了景树现在这副桀骜的样子，洪枣更不愿意去想这些问题。

“小昭，你可知道，昨天那方丝帕让我一直震惊到现在！”洪枣看得出来景树心里的挣扎，果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那个病人是我亲手抢救过来的，整整四个小时的大手术！”

洪枣安静地听着。

“可是他们，就在我们几句话的功夫里，他们就把他杀了！”景树的声音沙哑着低下来，“小昭，是射杀！你能想象么，一群身穿整齐军装的人，他们不是守卫者，他们就那么不容分说地杀了我的病人！”

洪枣的脑袋嗡地一声，那天晚上，他经历了些什么？

洪枣想起那天她苦等景树不来，下午景树一脸强撑地笑容来为自己诊脉。

原来他一个人经历了那么多！

洪枣伸手替景树抚去他腮上的那几颗不听话的泪珠。

“‘山有木兮木有枝’他们这么好的感情，就这样子没了！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他再也见不到他的晓萤了！”景树越说越是激动，“这个世界已经疯了，没准下一个就是我”

洪枣连忙伸手堵住他的嘴：“不会的，不会的！”

她安慰景树，也是在安慰自己。

天渐渐黑下来，洪枣觉得景树跟自己躲在玫瑰花丛尽头的黑暗里，快要变成妖精了。

聊斋里的人儿都是做了鬼才得以扬眉吐气，索愿轮回。

洪枣不再往下想了，到底这个时候想这些妖精和鬼们总是有些不吉利。

宣府里已经陆陆续续地亮起了灯。

洪枣不想跟景树分开，她很想直接现在就坐上车，跟景树去实现这场草率，简陋，却又满是诱惑的私奔。

毕竟现在，大家都不知道这个，没有人知道宣家的大少奶奶和二少爷的关系。

她完全不想去想他们一起消失后的后果，反正他们消失了，这一切跟他们完全都没有关系了。

她不断的用这个看似可靠的理由说服自己，她怕自己反悔，怕景树反悔，更怕老天反悔。

“回去吧！今儿晚上用过晚饭，等大家都消停了，咱们就可以动身了。”景树摩挲着洪枣的脸庞，“放心，不会出事的。我在后门等你，马灯为信。”

洪枣努力地点了点头，景树转身欲走，可是洪枣还是紧紧拉着他的手。

“放心，回去吧。不会有事的，我等你！”景树的笑容浮在昏暗里，满是青葱年少的诱惑。

洪枣松了手，可是心里却突然空了一下。

洪枣回到房间，悦儿乖觉地告诉她：“少奶奶，大少爷身边的田笠来传过话了。今晚大少爷住在染坊，不回来了。”悦儿偷眼朝洪枣笑了一下，“还说，第一次失约，明天回来后任少奶奶责罚。就是，就是千万不要累着身子。”

最后这几句，悦儿简直要笑崩了。

可是洪枣一听到“大少爷”、“明天”这两个词，她心里就空落落的。

明天？真的还有明天么？

不知道怎么回事，景树的那个病人给他们的感情镀上了一层壮烈的意味，总感觉今晚不成功，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洪枣隐隐觉得那是一个暗示。

她脑袋里一遍遍地回放着玫瑰花丛尽头的走廊里，景树说的那些话。

会是真的么？

洪枣完全没有注意到悦儿已经怯怯地看了她好久了。

“少奶奶，少奶奶？少奶奶？悦儿错了，悦儿不该开少奶奶和少爷的玩笑的，少奶奶别真生气啊！”

洪枣不知道自己脸上是怎样的一副臭表情，竟然把悦儿吓成这副模样。

“没，我没生气”洪枣努力地调动了一下脸上的肌肉，“下午让你买的鱼炖上了么？我饿了！”

悦儿一拍脑袋：“哎呦，我去看看，少奶奶，这次的鱼啊一定特鲜美！”

洪枣看着悦儿离开的背影竟然有了那么一丝此生不再见的感伤。

洪枣突然不知道，成功好还是不成功好了。

“少奶奶，您闻到了么？”悦儿端着热气腾腾的托盘，一股鲜香的鱼汤味儿从那里传过来，“香不香？”

“嗯，很香。”洪枣点点头，她突然想起了前几天在杜青莲的竹楼上吃的那顿鱼。

“您猜猜这鱼哪儿来的？”悦儿脸上满是得意的笑。

“左不过是小鱼哥儿现场下水给你捉的？”洪枣随口道。

“哎呀，少奶奶，您可真会猜，”悦儿开心地拍了下手，“不过啊，您只猜对了一半。这鱼是现抓的不假，只是却不是小鱼哥儿”

“是谁？你的黄大哥？”现在木头黄跟悦儿走得很近，洪枣也并不想反对。

“少奶奶，您想什么呢？是叠屏阁的柳先生，他从溪里给捞上来的！”

“哦。”洪枣淡淡地应了一声，她不愿去想杜青莲的竹楼后面有鱼塘的那些鬼话。

她只是觉得这个时候听到杜青莲和柳北方这两个人的事情不是个好兆头，好像他俩故意要在这个时候出来提醒自己一样。

有了孩子的人了，该定定性了。

洪枣一勺勺地把鱼汤喝了个干净，虽然脑袋里很混乱，可是嘴巴被肚子里的孩子管教得很有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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