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马匹留在永新村后，我们步行前往流民的驻地。　　王谦只带走了几名带头闹事的流民，剩下的流民，包括和村民打架受伤的那些人，都随着我们返回流民驻地。　　好在之前械斗的时间不长，虽然双方都被打倒了七八个人，有些也受了重伤，但没有死亡。　　村民的伤患自有村子里的照料医治，至于这些连饭都吃不饱的流民，如果没有其他人的援助，他们能不能挺得过来，那就不好说了。　　从永新村到流民的驻地约有二三里地，得翻过三座山包，绕开一片灌木林才能到达。　　他们的驻地紧靠着一大片浅滩，这里位于娄江与金鸡湖水道的交接处。　　在这片浅滩的上面一些，许许多多的简陋窝棚和破帐篷连绵一片。　　听乔康说，聚集在这里流民有两千出头，其中有三分之一都是妇孺老幼，而家庭完整，全家一起逃到苏州的流民，少之又少。　　绝大部分的流民在还没有逃离家乡时，就已经痛失了亲人。　　北方那三派势力的内战打得非常激烈，攻城破城，你来我往，争锋相对，在战事初期就把陇海线打得稀烂。　　虽然那些军阀军队不会去刻意攻击百姓，可是真要打起来，枪弹无眼，哪还管得了平民的死活。　　就拿流民乔康来说，他原是徐州城外一个村子里的小富农，他所在的村子距离两军交锋的战区也很远。　　可就因为金陵方面的一支小股部队奉命侧绕突袭，绕到了他们村子外，而晋军，也就是阎老西的军队又正好发现了他们意图，并派兵过来堵截。　　于是两支部队就以乔康所在的村子为战场，打了一场非常激烈的遭遇战。　　那一战打下来，不仅两支部队损失惨重，那个村子也被手雷枪弹炸塌了大片房屋。　　村里将近五分之一的村民被掩埋，村外眼看再过一个月就能收获的庄稼也因为战火波及，被焚烧践踏。　　原本一个日子还能凑合过的小村子瞬间败落，乔康和他的大哥大嫂只能背井离乡，前往他处逃难。　　徐州其实离山东更近，乔康和他的家人原本也是想往山东去。　　可是还没往北走出二百里，连夜赶路的他们误入交战区，乔康大哥被乱枪打死，乔康的大嫂因怀孕六月，在受到连日的惊吓打击后也流产而亡。　　到最后，就只剩乔康一人，孤魂野鬼般，稀里糊涂的跑来了苏州。　　这是乔康经历的故事，也是绝大多数逃难流民背后的缩影。　　其实，只要到了金陵地界，就已经算是远离了战区，可以喘口气设法谋生了。　　但是这年月的普通百姓都不好过，除了金陵、扬州、无锡这样的繁华之地，没有多少县市能接纳大批量的流民涌入。　　于是有人倒在了逃亡的路上，有人幸运地找到栖身之所，有人带着渺茫的希望与挣扎，继续南行。　　盼望着在更太平一些的南方，有个可以让他们能安定下来的地方。　　乔康，还有眼前这一大片流民驻地里的流民，便是抱着这种想法逃到了苏州。　　但是这年月的苏州官僚也没几个靠谱的，尤其是吴正勋，不愿多事，对于这些流民视而不见，只是简单粗暴地划出一块荒地，便把他们赶来了这里。　　我看着这沿河而建的难民营，眉头皱了一皱。　　这段时间酷暑难熬，流民依河而住虽然方便取水解暑。　　可如果一场瓢泼大雨下来，这些密集扎堆在河滩狭长地带窝棚肯定会被冲毁大半。　　而且他们背靠的山坡植被稀疏，大雨一下，必有泥石滚落。　　到时候，娄江水涨，山体滑坡，夹在中间的流民逃都没地方逃。　　“吴正勋这个大棒槌，脑子里装得是屎吗？”我站在山坡上看清了整片流民营地的地势，忽然骂道。　　跟在身边的刘至铭微微一怔，想不通我干嘛又骂县知事，不过他也没多事询问。　　领着我们来到这里的乔康说：　　“那里就是王三和赵喜家人的窝棚。小的不敢骗你，他们的老娘真的快不行了。如果王三、赵喜真被拉到城里枪毙，那他们家人肯定活不了。”　　我听到这话，说：　　“他们毕竟打死了人，谁的老娘不是老娘？这事情我管不了，不过你可以带我过去看看。”　　乔康听我这么说，也不再给王三他们求情了，因为他觉得，像我这样连当地官僚署长都敢骂的人，恐怕还真不会在意个别两个流民的死活。　　我们跟随乔康走进流民驻地。　　这里真的很乱，乱糟糟的窝棚，随意拿杂草编成的破席子，从附近砍来的树枝歪七扭八地支撑着一个个没法遮风避雨的窝棚，整个流民营地里，看不到多少像样的物什。　　而且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子刺鼻的怪味。　　那是随地大小便和流民身上散发出来的汗馊味，混杂在一起份外让人难受。　　李明玥不由得掩了掩鼻子，她毕竟是千金小姐，就算性格好，能吃苦，对于这些恶心的怪味，也不可能做得到完全不在意。　　“要不，你在山坡上等我吧，别过去了。”我看了眼李明玥说道。　　李明玥摇了摇头，说：“不用，我跟你一起去。”　　在乔康的带领下，我们很快来到了王三、赵喜的窝棚前。　　这个窝棚不大，前头挂着半片脏兮兮的破布帘子，算是遮挡。　　由于被风，又紧靠着一块大岩石，使得这处窝棚看起来比附近其他的窝棚要坚固一些，当然，也只是相对而言。　　这窝棚里面铺着两张草席，草席上躺着两个骨瘦如柴的老大娘。　　我们刚一走近，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压抑的咳嗽声。　　在窝棚外的边上，用石块搭了个小灶台，上面搁着一个破瓦罐，里面似乎在熬煮某些草药，有些刺鼻。　　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正蹲在灶台后面往里添加干柴。　　她一看见乔康，立即起身问道：“大兄弟，王三他怎么样了，你们把他救回来……”　　女人话没说完，又看见了我还有我身后站着的几个背着枪的大头兵，顿时有点胆怯地住嘴了。　　乔康赶忙说道：“她是王三的媳妇，里面那两个就是他们的老娘，越爷，我没骗您吧，他们很苦的。”　　我轻轻点头，对那女人说：“你不用紧张，王三进城了，药罐子里熬得是什么？”　　王三媳妇一时没闹明白状况，不过还是老实回答道：“我娘她得了病，这熬得是鱼腥草，喝了能止咳。”　　我听了不置可否，看着里面老人灰败的脸色，我便知道一点鱼腥草肯定治不了病。　　她们体质太虚，是被磨难拖垮的，恐怕就算把孙仲梁叫来，也不可能药到病除。　　如果流民营地里这样的老人很多，怕是要不了几天，就会死一大批。　　想到这，我对乔康问道：“你们这生病的人有多少？基本都是哪些症状？把这个统计一下，告诉我。”♂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