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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世纪的承诺

    时间:2016-06-27 19:48:12

    

 梁柏台(1899-1935),浙江新昌查林人,1921年3月新婚七天后离开家乡,被党派赴莫斯科东方大学学习,结束后在俄罗斯远东长期从事华工工作。1931年回国后担任人民政权第一位司法部长、检察长。1935年3月,率中央政府办事处部分人员在突围中不幸负伤被捕,不久被敌“铲共团”杀害,时年36岁。

 
梁柏台元配夫人陈莲珠,梁柏台姐姐梁小芬,一个“夫不回家,我不改嫁”,一个“弟不回家,姐不出嫁”,两人信守着这样的承诺,一直等到1973年和1977年离开这个世界。
 
姑姑家在一个大院落,中间有个大天井(家乡叫大道地),天井中有口水井。因为井水冬暖夏凉,所以这里门庭若市。母亲也常到大道地洗涤,幼小的我常跟着妈妈到姑姑家玩。
 
一户朝西的人家,墙上挂着一个大镜框,镜框里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人很年轻,白皙皮肤,细长眼睛,梳着分头,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微微笑着,亲切自然。 
 
这户人家的门口,进进出出着两位老太。妈妈让我尊称高瘦的为小芬姑婆,较胖的为柏台婆。
 
两位老太裹着小脚,梳着盘头。小芬姑婆脸上已长起老年斑,灰白的头发,高高的颧骨,细细的眼睛,讲话声音快而尖。柏台婆满头银丝,面色红润,目若朗星,说话声音平而缓。
 
年幼好奇,自然要问长问短。
 
“照片里的人是谁?”一天我问坐在门口的柏台婆。
 
“梁柏台!”柏台婆笑着望望照片又看看我。
 
“梁柏台是谁?”因为年幼,真的不懂。
 
“按辈份你要叫爷爷!叫柏台爷爷。”柏台婆柔声相告。
 
“柏台爷爷在哪里?”
 
“在很远的地方……”
 
这时母亲洗好东西,唤我回家。路上母亲告诉我,照片上的人就是柏台婆的老公,解放前被国民党杀害,柏台婆从此没有再嫁。小芬姑婆是梁柏台的姐姐,因为弟弟没有回家,她也就没有出嫁。
 
一年冬天,我上梁柏台家玩,围着火炉取暖,和慈祥的柏台婆搭话:“柏台爷爷为什么结婚七天就要离开?”柏台婆说,“他在上海读书时就和刘少奇、任弼时、萧劲光等人约好,要去苏联留学。临行前,我们举行了婚礼。结婚当晚,他就和我约定,七天后要离开,最多三年就会回来。我说,只要你好,再多三年也无妨。想不到一等这么多年。”柏台婆平缓的叙述,如淙淙溪水,流过我幼小的心坎。
 
一年夏天晚上,月光如水,我坐在大道地水井边纳凉,问小芬姑婆,为什么不把柏台爷爷叫回来。小芬姑婆用芭蕉扇拍拍我的屁股说:“写了好多封信到苏联,告诉你柏台爷爷,村里他的亲朋好友,谁谁发了财,谁谁做了官,家中生活怎么怎么艰难。你柏台爷爷回信,要我们别仰慕人家的富贵,他最不喜欢提钱财两字。就是你柏台爷爷的爸爸去世,他也没有赶回来。”
 
先辈的英雄事迹,如润物无声的春雨,滋润着少年的情怀;如暖人心怀的艳阳,朗照着青春的天空。
 
家乡是纯朴的,两位老人是纯朴的,纯朴得如同家乡的泥土。从来不曾夸夸其谈柏台的英雄事迹,从来没有居功自傲神气活现,以致村里人大都不知道梁柏台在苏联干什么,更不知道梁柏台在苏维埃政府曾身居要职。小芬姑婆穿着土布旧衣,柏台婆穿着阴丹士林,都腰系围裙,细脚伶仃,整天忙里忙外。有时看见两位老人抬着粪桶,挪着两双小脚,到自留地里锄草浇菜……她俩1955年才得知梁柏台在二十年前已经牺牲……
 
梁柏台父亲梁开钱早在1925年就离开了人世,遗下三个女人艰难度日,生活酸辛可想而知。梁柏台母亲胡玉兰于1946年8月19日喊着“柏台”“柏台”的名字离开了人世,享年81岁。梁小芬料理完母亲的后事后,把梁柏台读书时的课本、作文、日记、信稿和簿册及学习用品100余件,连同自己的无限思念,珍藏进一个竹制的书箱。
 
1949年10月1日,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向世界庄严地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梁小芬与陈莲珠兴奋不已,彻夜难眠。她俩一次次伫立村口桥头,站在公路边上,迎送着一支支人民解放军的部队,希望队伍中突然走出一身戎装的梁柏台,挥着手微笑着向他们奔来。梁小芬一次次清理着弟弟的物品,等待着柏台的归来。陈莲珠则一次次对镜自照着满头华发,想象着梁柏台又会是怎样。
 
1950年2月17日(大年初一),政府首次派人来到梁柏台老家,送来慰问粮,挂上“光荣”匾,还贴上了年画春联。到了1953年,梁柏台一直没有消息,到底算“烈属”还是“军属”?那年开始建立农业生产合作社,国家机关干部实行工资制,梁柏台老家的优抚待遇也被取消了。梁小芬开始寻找梁柏台,和他第二任妻子周月林及他们的子女。开始给毛泽东主席写信,不久收到了中组部的回信,回答是“不详该同志下落”。(原件存中共新昌县委党史研究室档案室。)
 
梁小芬又找到新昌县委办公室,请求组织出面帮助寻找梁柏台、周月林及其子女的下落。1955年8月上旬,新昌县委办收到中共中央办公厅的回信:“我们从档案中查到,梁柏台、周月林都到苏联学习过,都在1934年第二次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上当选为苏维埃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梁柏台担任过苏维埃中央司法人民委员,已牺牲,但关于他的情况我处无材料,以后有材料,可续告。周月林在一九三五年三月在福建被国民党军队俘虏,以后下落不明。”(原件存中共新昌县委党史研究室档案室。)
 
1955年12月中旬的一天,当梁小芬和陈莲珠听完新昌县委办回复的信函,两位女人呆呆地坐着,泥塑木雕一般。虽然早就有过传闻,终究未被证实。而现在,最后一盏希望的灯,已被现实吹灭;最后一片希望的帆,已被无情吞没。她们沧桑的脸上流下两行热泪,然后转为轻轻地抽泣,开始时如琴弦凝涩,如幽咽泉流,继而像银瓶乍破、铁骑突出,那种肝肠寸断的嚎啕大哭,那种撕心裂肺的声声呼号,石人也会掉泪,铁人也会动容。梁小芬任凭涕泗滂沱,声声呼唤着“柏台、柏台”的名字;陈莲珠则捂着手绢,更多的是哀哀而哭。哭吧哭吧,太多的思念,太多的委屈,太多的辛酸,太多的期待,都付与这泪珠一串串。1956年,新昌县委派人来查林村进一步了解情况,并给陈莲珠落实烈属待遇。
 
等到1957年,新昌县人民政府颁发的革命烈属证也已两年,算命先生说梁柏台“59岁的命数”这一年现已期满。已经66岁的梁小芬和61岁的陈莲珠含泪理出梁柏台穿过的衣衫,装进一具小小的薄棺,一路哭喊,声声呼唤,“柏台,归来!柏台,归来!”直抬到横岩头等的安山下葬,陈莲珠则在梁柏台的衣冠冢旁,营建了自己的寿圹。生不能同床,死求能同穴;生不能白头到老,死求相爱到永远。
 
由于家中没有壮男,培养了梁小芬顶天立地的性格,说话办事风风火火干脆利落。她能端着百斤麦箩上楼,挑着人粪猪栏下田,样样农活是把好手。一次她到溪对面马路边上买菜缸,卖缸人看她身材瘦弱、细脚伶仃的样子,说她能把缸背走就把缸白送给她。梁小芬二话没说,扛起一口大缸就走,走过长长木桥时小脚一步不颤,背到家里一次没歇,看得大家目瞪口呆。梁小芬背回家后,又返身送去了买缸钱,卖缸人再三推辞,梁小芬正色说,“玩笑归玩笑,买缸归买缸,不然我梁小芬成了贪小之人。”梁小芬坚决地留下了买缸钱。
 
与梁小芬相反,陈莲珠的性格更多的是温良恭俭让,烹得一桌好饭菜,做得一手好针线,更养得一年好蚕茧。用梁志洪的话说,大妈烧出的饭,即使没有菜,也会吃三碗。这对姑嫂,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把一户人家打理得井井有条,一点不赖。
 
乡亲敬重柏台为革命光荣献身,更同情两位坚强的女人,凡有什么重活都争相帮助她们。梁小芬和陈莲珠属于查林村第十生产队,当时每家的口粮猪食常常分在山上地边,同一个生产队的亲戚梁焕千等人就主动承担起了帮挑回家的重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两位女人也知恩图报,梁焕千家或者其它邻居借点钞票应急,陈莲珠二话不说,从箱底里取出送给所借之人。特别是夏天,江南的天说变就变,大道地的人就不用担心,因为梁小芬与陈莲珠总会赶在大雨之前,把各户晒在窗口或道地上的粮食衣被统统收回,所以大道地人家很少有关门落锁的时候。到了晚年,两位女人虽然每月有几元抚恤金,但仍坚持参加劳动,饲蚕、养猪、种菜,样样都干。
 
1973年11月的一天,陈莲珠端着一畚斗玉米上楼安放,不料一脚踏空滚了下来,端着不放的畚斗抵破了脾脏,梁志洪连忙把老人送到了县级医院。从昏迷中醒来的陈莲珠微笑着告诉梁志洪,自己梦到与梁柏台新婚的洞房花烛之夜,梦到梁柏台新婚期间教自己认字的情景,梦见梁柏台带着自己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家……弥留之际,她终于回到了老家,抬进门时看到梁柏台的遗像,她无神的双眼发出奇异的光彩。她示意取下梁柏台的遗像,一个已是人老珠黄、病入膏肓,照片上的柏台西装革履、英俊潇洒,她把遗像紧紧抱在怀里,几滴混浊的老泪涌出了眼角。这是与梁柏台时隔53年后的再一次拥抱,这是陈莲珠归去来兮与夫君最后一次拥抱。陈莲珠,新婚七天,独守53年,于1973年12月5日终于实现了自己的遗愿,永远地躺在了自己夫君的身边,享年77岁。
 
相依为命相伴一生的弟媳先自己而去,梁小芬自然悲痛万分,但性格刚烈的她说了一句,阎王殿报到总有个迟来晚到,“我也会马上跟来,生不能等来弟弟柏台,死了一定能在天上相见。”1977年9月的一天,她像往常一样,坐在椅子上吃中饭,突然头一歪就不省人事,她的生命恰如她的个性,一个星期时间她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临死前,老人没有任何要求,只要求带走梁柏台曾穿过的衣衫,这样她就会感觉到柏台的温暖,感觉到爱弟与自己永远相伴。信守着一句“弟不回家,姐不出嫁”誓言57年的梁小芬,1977年9月27日离开人间,享年86岁。
 
两个女人用柔弱的肩膀支撑起一个家庭,珍藏着一份信念。如果说为革命抛头颅洒热血的仁人志士值得大书特书,那么那些默默无闻为之奉献为之牺牲的千万家庭,难道不可歌可泣,让人肃然起敬?
 
用世俗的标准衡量,她们肯定算不上英雄,两位传统的农村妇女。一个独守空房53年,一个信守承诺57年,就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歇;生于斯,死于斯,这也许是世界上最简单平凡的人生履历。然而在她们简单的经历中,却浓缩着她们作为女儿与媳妇、妻子与姐姐等多角色的人生责任,也包含着一个东方女性真善美的动人故事。
 
她们没有惊天动地轰轰烈烈,像泥土小草那样默默无言!
 
她们没有纵横激荡波澜壮阔,像岩溪山泉那样毫不起眼!
 
她们没有豪迈动听的只语片言,只是絮叨每天的柴米油盐!
 
她们不曾侈谈崇高的理想信念,只用一生相守一个诺言!
 
一位妻子的离去,一位姐姐的离去,悄然得如同枝头的两片落叶,轻盈得如同天空的两片飞雪,寻常得如同溪沟的两点水滴。
 
陈莲珠和梁小芬,她俩告诉我们什么叫伟大和平凡!
 
她们看起来那样普通,其实这是中华民族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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