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苏烨才放开怀抱。径自地笑开了去：“哎呀，师父的容颜果然还是这般养眼呢。只是，似乎清瘦了不少……难不成，是想念你这个半路出师的好徒儿？”

“是啊，谁知我外出归来，竟是人去楼空呢！”司雪衣脸上的笑意一直不断，眸神粘在眼前的娇小身影之上。能够在最后的日子里看到她安然地立在眼前同自己开着玩笑，心里早已被这份幸福塞满。

苏烨任由司雪衣毫无忌惮的眼神审视着她，观察着她，从茶几上倒了一杯茶双手恭敬地递到司雪衣的手上：“给，外面暑意炎热，想来一路寻到此处，定是废去了不少心力。当时在谷内，就喜欢喝你配置的药草茶，不知我亲自用附近的山泉水烹制的可还喝得惯？”

伸手接过杯盏，司雪衣喝了一小口。仔细回味着——入口时有着山泉的清冷，润泽而过喉间，残留于唇齿之间的甘和涩，令人久久难忘。

“加了点桂花添了些许的香气，陈皮虽说成色不错，但可惜了不是老陈皮……不过，对你我二人的体质而言，倒也算是认真看待了”司雪衣品着茶，眉间舒展甚为享受地闭上眼，清雅地说着。

“不过……与我的茶艺比起来，仍然还有段距离！”

末了，司雪衣张开眼，带着一脸的笑意说道。也不理会苏烨朝他瞪来的眸神，径自走到书案后坐下。看着案上堆积的典籍和手札，司雪衣从中取出了一本。

瞥了眼，眉宇微微蹙起。抬眸看着苏烨，说了句：“不都说荣锦堂的大夫都是杏林高手吗？怎么从这日常行诊手札上所记录的病症来看，怎会是泛泛之辈？”

“这寻常百姓前来看诊，又岂会尽是些疑难杂症呢？更何况，又不是每一位修习医术者，都有师父这般认真又较劲儿的德行？”

苏烨翻了个白眼，朝司雪衣摊开在手中看的手札看去，恰巧是她用朱砂改了备注在一旁的一个病患诊治方法。有些无奈，也有些故意不服气的念头。

“说得这么有气，怎么，师父说真话你就不高兴了？”

司雪衣合上手札，望着一脸无奈的苏烨好笑地开口。

“没，我在考虑……不如将师父留在我这荣锦堂内坐镇如何？”苏烨梨涡浅浅，眸间带着一抹算计。冲司雪衣眨巴着双眼，甚为可爱的笑了笑。

诧异地撇了眼苏烨，司雪衣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既没开口拒绝，也没表示答应。优雅地从座椅上起身，柳叶般的眉峰高耸，薄唇微抿仿若在思索。

“好啊！那我就从此刻起，便留在这荣锦堂了……”

原本以为司雪衣定不会同意的苏烨，此时竟也诧异得抬了头。看着眼前这位许久未见的救命恩人，神色中带了一丝疑惑——她所认识的司雪衣可是骄傲得仿若任何之人皆不会放在心中的模样，如今，竟会因为她的一句玩笑之言而认真地思索同意！

太不寻常了！

“可是，发生了何事吗？为何我觉得今日的师父答应徒儿的建议甚为爽快了些呢？往日里，我要说东，你肯定是要说西的呀？”

苏烨径自小声嘀咕着，眉宇蹙起，稍许担忧地朝司雪衣看去。

而司雪衣依然是笑意浅浅地样子，任由苏烨疑惑地打量着他。突然长臂一伸，将苏烨纳入了怀中。任由苏烨如何挣扎，他也不曾有丝毫想要松开的意思。

也许是因为此般反常，苏烨挣扎了片刻之后便安静了下来。心绪翻转，猜测着种种可能……而她唯一没有想到的却是，这或许是她最后见到司雪衣的日子。

“你离开未有多久，我便回到了咱们曾一起住过的竹楼里。以为，你在离走之前，或许会留下个只言片语，谁曾想啊，竟是个狠心的……白白耗费了那么多稀有珍贵的药材将你接骨诊治好了呢”

头上传来幽幽的声响，带着一丝浅显的抱怨。司雪衣宠溺地抚上苏烨那一头特意染过的头发，瞳孔微缩，继而缓缓收紧了怀抱。

就在此时，竹桃一脸无奈地拉着些许怒意横生的何顶天，连忙朝司雪衣投去求助的神色。

“还不赶紧给我放开！你这个登徒子，竟敢强抱我们荣锦堂的烨大夫！再不放开，我就要叫人来了啊！”

原本还在后院捯饬药草的何顶天闻到芍药端进凉亭的膳食香味，心生向往，偷偷地打算偷食一二，无奈却被芍药给抓了个正着。遂讨好般自荐来做这个“唤苏烨吃饭”的人儿。这刚走到大堂，他就瞧见了竹桃立在苏烨所在的区域附近，隔着一道布帘，一脸防备地环伺周遭的环境。顿觉有猫腻，索性蹑手蹑脚地绕到竹桃的面前，与其发生争执了起来。

竟不想，掀开布帘的一刹那，他就看到苏烨被个稚嫩的少年给抱在了怀中。一时气愤地抡起胳膊就想与之大打出手。无奈竹桃是有修为之人，很快就阻止了他的冲动行为——一只手臂被牢牢地抓住，眸间带着怒焰望着司雪衣大吼道。

“放手！我让你放手听到没！”

何顶天的低吼声终于是让司雪衣一脸的笑意缓缓转为了霜雪。只见他松开怀抱，锐利的眸神看了眼一脸愧色的竹桃后，带着审视撇了眼双鬓微白的老者。身姿挺拔，周身的气质突变。苏烨见此，连忙挡在了俩人之间。

“都是自己人，无需动怒的呢！师父，这位是我的救命恩人，司雪衣……雪衣，这是我的师父”

苏烨连忙拉住意欲上前的司雪衣，暖声暖意地介绍着。

“喔？这个老头，竟然也是你的师父？”司雪衣端着身姿，眸间闪过一抹不屑，故意大声地问。

“什么叫也？难不成我家烨儿还有第三个师父不成！”何顶天一听司雪衣的话语，立马就表示出自己的不乐意。怒目而视着苏烨，威严地问着：“什么救命恩人，难不成就是让你血脉觉醒的那个庸医嚒！”话一出口，何顶天自知说错了话，赶紧闭了嘴。心中直骂自己为何不淡定，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藏不住秘密。

不知是被一句“庸医”气到，还是司雪衣故意要与何顶天犟上。只见他眉间上扬，神情更加倨傲一手抓起何顶天的手腕。须臾片刻，唇角勾起：“我的确是烨儿那第三位最为漂亮的师父、但我若是庸医的话，又怎么会号出你体内蛰伏了二十多年的毒素呢？怎么，这芮煌之毒已与你称兄道弟了不成，竟也只能将它困在你的腰腹之处？”

“你说什么？”何顶天瞪大了眸子，凝住眼前这位年纪看似比苏烨还要稚嫩些许的少年，可这一身的装扮普通却依然掩饰不住其独特的优雅气质。这时的何顶天方才顿觉自己似乎忽略掉了什么？

“知晓将芮煌之毒囚禁于腰腹一处，也算是医术界出彩的人物。素日里只需服些清热解毒的药丸即可，不会危及性命……不过经年累月之久的沉积，可谓是来势汹汹……若不尽早将毒素逼出体外，只怕就是神仙在世也是无力为之！”

司雪衣的话着实地让立在一旁的苏烨吃惊不已。心急之下，便也学着司雪衣方才的样子抓起自家师父的手腕紧张严肃地把起了脉。感知着指腹之下脉搏的跳动，沉缓而无力之症仿若也在印证着司雪衣方才的话语。

“老头，看来你还没有跟烨儿说清楚……”

察觉到苏烨神色的异样，司雪衣了然地说着。然后径自从怀中取出一个琉璃色泽的瓶子递给了何顶天，并好心地提醒道：“每日随膳食服下，七日后再来寻我……给你扎几针，放放血便可以了……既然你也是烨儿的师父，那你我辈分相当，也就不必彼此如此这般多礼节了！”

司雪衣坦然而直接的态度让何顶天一时觉得很对脾气。伸手不客气地接下瓷瓶，却是朝苏烨认真地说道：“一直没想着告诉你，就怕你这丫头啊到时心理压力过大。就拿你六哥的腿疾来说，你是否一直就担忧了十多年？如今你九哥身上又有歃血契约，只怕素日里更为担忧了吧？索性，我这一糙老头子，半截身子埋黄土的人，这毒素呢，我也还有能力自己控制得住……”

苏烨听着自家师父的话，眸间缓缓蓄上晶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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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老头！咱俩再对弈一局如何？”明亮的满月爬上树梢头，银光素裹照亮整个荣锦堂的后院。司雪衣被苏烨要求换上她给买来的苏绣滚边的素色袍服后，为了故意在何顶天的眼前显摆，特意用激将法将躲在药房内研究药丸成分的何顶天给叫到院内。

一盘棋，定输赢乾坤。

这下棋便下棋嚒，可司雪衣却时不时的用言语来讥讽何顶天为何没有得到自己徒弟的礼物，比如说他这一身衣裳，据说可是出自苏九爷手下的铺子里，请的是沧州城内有名的裁缝给他如何的定制而成！于是，在司雪衣的骚扰之下，何顶天输得很惨，仅仅吃掉对方一子，便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或是举步维艰，最后无奈地选择了投降认输。

只见何顶天一脸不悦地坐在司雪衣的对面，随手抓起芍药放置一旁的瓜果，用力地啃着。见司雪衣居然开口要求再下一局，心中的火气立时上涌：“臭小子，不要仗着自己是九品医仙就如此不懂尊老之礼……”也不知道让我几子啊！

“如何就不懂尊老之礼了呢，刚才，我不是已经让过你一子了吗？”

司雪衣惬意地换了个坐姿，一脸善意的微笑而对。指了指放在何顶天身旁的那颗孤零零的白子。

听到对方如此回应，何顶天捋上自己的小胡子，心内更是有些许的恼意——这小子，即便确实有才，可这毫不谦虚的态度倒是让人难以适应！

司雪衣来到荣锦堂已有数日，平日里除了跟在苏烨的身后，用最快的速度诊治那些前来求诊的病患之外，便是与何顶天一道躲在药房内研制各种丹药。若非在研制丹药之时，何顶天细腻地发现司雪衣所调配的用药剂量和习惯，参照过往曾经有幸身揣一颗药王谷九品仙医的丹药，从中寻到与司雪衣相似的手法。从而意外地发现了司雪衣的真实身份。也才终于知晓了苏烨当时摔下悬崖之后归来时眸间隐藏的复杂情愫，以及对自己伤势的隐瞒之故。

据说，整个药王谷每隔个百年才会出一位九品仙医。是以，当何顶天望着司雪衣毫不避讳地点头承认身份时，心底对眼前的年轻人又多生出了一份喜爱之感。虽然言语直接大胆，但却从未有恃才傲物之举。待苏烨虽与其他之人有着明显的不同，可他更喜欢司雪衣这般接地气儿的人儿。

自知越想越远的何顶天，为了掩饰自己此时的心神游离天外，顺手又朝身旁的果盘里捞了去。

而对于司雪衣而言，他同何顶天一同钻入药房研制丹药，皆是因为他每日都会给苏烨把一次脉，从而来调理转换最好的药材，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苏烨的身体诊治妥帖。毕竟，在替苏烨接骨之时，他就发现了苏烨体内藏有一股未知的血脉，而这支看似温和的血脉跳动的轨迹却与他的一般无二。司雪衣也曾多次隐晦地向苏烨提及她是否有过突然变成另外一人的时候？

而这些，他却在苏烨身边的婢女芍药那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于是，他愈发地想要尽力而为。如此，他才能安心地离开……

“怎么，师父又输了？”苏烨从外面归来，看到何顶天愤力地咬着瓜果，一猜便知道了所为何故，故意笑着问。

司雪衣在的这几日，自家师父仿若终于寻到一位志同道合的好友，终日里拉着司雪衣讨论各种药草的功效和疑难杂症的诊治之法。这一讨论，时常就会忘记吃饭的时辰。更多的时候，都是苏烨让芍药备好，她亲自给他们端过去。

而令苏烨意外的是，不怎么擅长下棋的师父竟然敢直面司雪衣，每次都主动相邀对弈。可却每每输了之时，心内又隐忍不住要恼意了些。兴许，这便是人们口中常说的“棋品”吧！

苏烨的身后跟着俩位华服贵气的年轻男子。一位白衣清雅、俊逸得冷若霜雪，一副生人勿近的气质。腰间的坠饰却是精致小巧的玉叶子。另外一位一身玄色衣衫，丹凤眸间带着浅浅的笑意，修长的身形姿态些许魅惑，手中拿着一只玉笛。他们的眸神皆是一直跟随着身前的苏烨而变化着。

“他们俩位是？”司雪衣有些不悦地开口，起身迎向苏烨，将手中的果子亲昵地递到苏烨的手中。

“他是九哥，苏玄！他是我的朋友，公孙昊闵！”

苏烨认真地向司雪衣做着介绍，丝毫未有瞧出苏玄他们三个男人间的眸神些许的变化。

“原来，你便是那江湖中被传的神乎其神的苏九爷！经商手段一流，疼妹若命？”司雪衣凛然地对上一身霜雪气质的苏玄，眸间带着几抹审视，缓缓而言，丝毫没有怯场。从知晓苏烨乃大梁国镇国公府的大小姐，司雪衣便将她的几位兄长的秉性和特质皆有派人特意打听过。唯有眼前这位苏九爷，他是动用了自己药王谷唯一的一位九品仙医的身份恭请了琅琊阁出马，方才探得浅显一二罢了。

苏玄看了眼有意将苏烨护到身侧的司雪衣，漂亮得近乎稚嫩的容颜，身姿柔弱得仿若十几年华的少年。可那蓄满情愫的双眸，却仿若一位饱经相思之苦的独孤郎。

“传言不可尽信，你说是么，药王谷唯一的一位九品仙医司大人？”回以谦和的一礼，苏玄清雅地开口。四两拨千斤、一句传言不可尽信便打消了司雪衣继续较真的念头。若非属下之人及时告之他九品仙医可能的去处，又从江掌柜那里得知苏烨的救命恩人出现了……他又岂会带着自己的好友兼帮手公孙昊闵，狂马加鞭连夜赶路而来，只为一探究竟！

如今，眼前这漂亮得有些神似女人的少年，举手投足间却有着不输他和公孙昊闵的气场。

这是位劲敌！

“药王谷司雪衣见过公孙少主！不知公孙家主的手腕可是好些了呢？”司雪衣抬眸望向手中把玩玉笛的公孙昊闵，态度温和了许多。

“见过医仙司大人！多亏了医仙三年前馈赠的药丸，方才让家父免去了不少风湿之苦。如今这手腕，与常人无异……”

公孙昊闵温和地接口，却是想起了自家父亲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若是日后有幸遇见那位九品医仙，可别只看他那稚嫩的外表。他可是莫氏这一代的尊贵人物。如今想来，父亲当年之言并非无妄！

待得司雪衣与苏玄、公孙二人彼此试探之余，苏烨仰着脑袋，走到司雪衣的跟前，瞪大着双眸不悦地问道：“药王谷的九品医仙？那是不是比王瑜质的地位和阶品还要高出许多？”

司雪衣带着几许疑惑，身子朝后挪了两步。

“那是自然，我是药王谷目前唯一的一位达到九品仙级水准的医者。他王瑜质的阶品比我至少要低上三个台阶……”

“那你当初为何还要让他从你手中夺走诸多珍稀药方和药剂？你辛辛苦苦研制而出的东西，竟总是替他人作了嫁衣？你是不是很笨？竟然还敢瞒我如此久！你过来，有胆量任人拿你药丸，怎么没有胆量面对我……过来！”

苏烨伸手拉住司雪衣的胸口衣衫，恶狠狠地说着。见到司雪衣些许后退的模样，心底之火更为燃烧的茂盛，一时不察直接扯开了司雪衣的领口。顿时尴尬得苏烨慌忙地闭上眼。

“快穿上……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觉得，你不该瞒我你的真实身份……结果我还认了你当了我师父。日后若是医不好人，岂不是丢了你这九品医仙的颜面？”说到最后，苏烨无奈地捂住脸，小声的嘀咕。

“诶哟，这都什么跟什么呢！我反正是年纪大了，不适合这月下畅饮几杯的好情怀……你们先聊着……我先回房休息”一直坐在棋盘面前的何顶天看着三个年轻男子彼此之间的暗潮汹涌，一边感慨着自家徒弟的后知后觉外，打定主意儿先行开溜。

看到芍药端着茶壶而来，上前特意嘱咐了句：“去酒窖里取几壶你家小姐以前的珍藏佳酿出来，今晚月色如此美好，朋友在侧岂能不饮酒？”

然后朝苏烨摆了摆手，朝他厢房的方向而去。

“独酌岂不很无趣，不如今晚我们……不醉，不归？”司雪衣眸神清雅，看了眼离去的身影。伸手接过芍药递来的酒壶，笑着相邀道。

“好啊，难得有人愿意陪我饮酒，自是舍命陪君子……”

“你的酒量可以吗？”

“自然是无恙”

………………

月色清明之下，荣锦堂的后院内酒香肆意。一女三男分坐不同位置，手中各自端着相似的酒壶，你一言我一语地天南海北的聊着。无论他们的身份和地位如何，过去或者将来是否依然如故，但他们此时的四位年轻人之间只有畅然抒怀的喝酒之情谊。

月亮做证，时光盖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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