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只是近期众生苑的事务繁多，我恐有些应接不暇……是以，想拜托昊闵兄多为照看一二。”苏玄隐晦地言语，公孙昊闵了然地点头。只怕没有苏玄的这声拜托，情陷其中的公孙昊闵又岂会独自安然地继续当个旁观之人？无意中瞧见的那一头灰白色发，刺痛的又岂是独他一人的胸口？试炼场中机敏与誓死拼搏的姿态，让这位即将继位的公孙少主有了不一样的视角和认知。

归一师太死得有些蹊跷，苏玄竟是在毫不知情地情况之下被人下了歃血契约，这一切就像是刻意地针对，又像是一场权谋而内的示威？令这位素来喜好闲散的继承人有些担忧地赶来。

清幽简单的小院内，俩位清风朗月的男子四目焦灼以对，从彼此的眸间读到了太多的讯息。星眸璀璨却暗藏伤痛，纵然有春日温暖的阳光轻撒而下，却也照不进那抹极致的感怀。

“玄兄大可放心，我已向主母言明此行之意。想来再过不久，歃血契约一事定会有个结果……至于，大梁朝堂上的波涛汹涌，还请恕昊闵族规不可破……”

谦和地躬身一礼，公孙昊闵与苏玄彼此心照不宣。

此时，苏玄看到芍药端着一堆带血的脏衣服出来，拦下对方的去路：“这是烨儿的吗？”

看清拦下自己去路的人是谁以后，芍药将衣物往怀中遮掩，敛眸怒视未有回答。

“还请九爷放行，何大夫吩咐过：汤药一旦熬好，就必须及时给大小姐服下。少主您身娇肉贵的，想来这间小院会折煞了您……”

“看来芍药姑娘对玄兄有些误会？”

“误会？瞳亲眼瞧见他去拔归一师太腹中的匕首，而那把匕首上有专属于轩辕少主的叶子标记……且不说九爷到底是想拔匕首救人，还是想毁掉证据……但从大小姐近日发生的一切变化来看，公孙公子难道也要闭着眼睛说，这些皆与九爷无关吗！大小姐才满二十，妙龄少华之人竟已是满头白发，你让芍药如何能控制得住心中的怒焰，如何不对这个罪魁祸首横眉冷对！”

仿佛是要找个发泄口，芍药一口回绝了公孙昊闵想要替苏玄说好话的意图。话说完，便径自去了厨房的方向。留下苏玄隐忍着袖内紧握的拳头，公孙昊闵一脸无奈地对苏玄表示些许的同情。

身边的婢女尚且如此怒焰横生，那将归一师太视为亲生母亲的苏烨又该会是何等的愤怒？

公孙昊闵不敢想，向苏玄摆了摆手，独自一人走进了厢房。

厢房的陈设很是简单，除却一应所需之外别无其他的摆设。熏香依然是熟悉中的味道，徐徐而来淡淡浅浅，似有若无间早已萦绕进厢房内的每一处角落。令闻者舒心安然，放松心中的戒备。

“公孙公子是来当说客的吗？”一声冷锐的问话，苏烨缓慢坐起，将身子半倚靠在厚实的枕头上，大眼微眯，如锐利的鹰隼直钩勾的对准它所见到的猎物。

浸过药浴之后，短暂的昏迷中让苏烨想起了儿时与师太第一次和第二次见到苏玄的情景，有些深埋的过往也如连根而起的线，牵扯出了那些令人难以忽略的曾经，解开了困惑心中多年的疑问。也许，有些事情她需要得到当事之人的回复？

最先撞入公孙昊闵视野的是苏烨那一头极尽于白的披肩长发，像是生命垂危的老者佝偻着身躯，蜷缩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间等待岁月的末日降临。即使一双眸锐利狠绝，可唇角溢出的鲜红仍是骗不了人——外强中干的表象。

“不，我是来给你送信的……”公孙昊闵边说着，一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顿了会儿，将怀中的锦帕放回了原处。想到他刚到荣锦堂门口遇见的那个大眼小男孩，圆脸肉嘟嘟的可爱模样，眸神机敏瞬时让他联想到了某人。是以，当那小男孩求助无门之时，他竟鬼使神差的上前主动应下，给予了帮助。

眸神微敛，公孙昊闵将信笺亲手递到苏烨的手上：“这是一位名叫铃铛的小男孩托我给你带来的，说是需要你的药来救人！”

听到“铃铛”二字，苏烨方才想起被她遗忘在角落里的羽。无论是初见时赠予馒头，亦或是陌州如意坊清雅的琴师。一别多日，苏烨竟忘记了当初的诺言——医好羽的眼疾。快速将信笺的内容扫入心内，苏烨眉宇间缓缓蹙起。

伸手替自己把脉，苏烨认真的样子让一旁的公孙昊闵眸间闪过一丝欣赏之色。她从来都是这般坚强般如磐石而立在那里，任由你们如何地挪动与她，只要她想留在何处，她便是玉石俱焚也会呆在心中所想之境内，不动分毫。

“公孙公子若无其他事情，苏烨想休息了……公子，请回吧”

见苏烨毫不客气地下起逐客令，公孙昊闵好笑地回了句：“是真正的休息，还是说外出救人？”神态慵懒，一副势要耍赖到底的痞样儿。倾长的身姿立在苏烨的床头，凝视住苏烨微怒而起的双眸，浅笑安然。

“这若要是救人，多一个人自然也就多一份力量不是吗？”

看着苏烨服下一颗丹药，眸间闪过几许焦急之色，公孙昊闵双手环胸而立，态度很是明显。

“那好，公孙公子可否作为咱们此次行动的先锋之兵，针对苏九爷……来一场声东击西如何？”苏烨敛眉，语带双关的试探道。

“烨儿……”公孙昊闵不忍看到苏烨说出“苏九爷”时神色微变的样子，低声呢喃。

“玄兄他，有不得以的苦衷……师太一事，他心中的苦并不比烨儿的少……”

“是吗？公孙公子还说不是来当说客的？九爷又岂会是那种含冤而不会自辩之人？”苏烨周身泛起了冷寒之息，言语不再有了温度。忍住背后伤口的灼烧疼意彻骨，苏烨努力起身，缓走而行到屏风后艰难地穿戴整齐。

通体的黑衫锦服，即便是突然的伤口裂开想来亦不会遭人注意。苏烨如是想着，将一顶黑色毡帽戴在了头上，黑纱之下掩盖了纯白的醒目。从屏风后走出，她从一旁的木桌上动作娴熟地将匕首安置靴内。然后，不顾身后的公孙昊闵一脸的诧异之色直接出了厢房。

动作如行云流水，背影坚定如松。公孙昊闵震惊地看着苏烨收拾好一切，径自出门的样子。心内稍许佩服之外，朝虚空立即吩咐道：“去告知苏九爷一声，烨姑娘已出门……”

一个闪身之举，公孙昊闵静默地跟在苏烨的身后。

苏烨打开荣锦堂的后门，观察片刻四周的情况之后方才施施然离去。绕过几条热闹的街市巷弄，从一处茶楼的后院中取了一匹毛色顺滑的马，然后翻身上马向东北方向而去。

苏烨任由公孙昊闵一路在身后跟随，有时感知不到身后的动静之时，她还会特意停下来等待。见对方再次跟上后，方才向前行去。一前一后，一快一慢，一个时辰以后，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叶哥哥，你终于来了呢！喔？是你，大哥哥……”

铃铛蹲在院门口，看到苏烨骑马而来高兴地迎了上去。牵起苏烨的手，见到她身后的公孙昊闵，大眼笑意盈满——这不是替我传递消息的大哥哥吗？

“你好，我们又见面了……小铃铛”

公孙昊闵学着铃铛的样子，朝他挥了挥手。

“羽的伤势如何了？”苏烨蹲下身子询问铃铛时，却见到从院中款款走出一袭贵气逼人的紫衫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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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烨看着那袭越来越近的紫衫男子，眸神不再有了暖意，冷厉而闪。见铃铛疑惑地看来，终是淡淡地说了句：“是你！”

紫眸璀璨夺目，深邃而明亮，像个极致的漩涡将所有的光亮吸引了过去。摘掉面具后的公孙焱殊依然是魅惑且美好的，宛若天工雕琢而成的容颜让他整个人仿若谪仙下凡立在那里。高束而起的发顺直的半披于肩，英挺的鼻梁像是雪山之巅高耸而立，薄唇微张缓缓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眸间带笑，身姿风流而来。

“没错，是我！”

梁紫骞眸间闪过一抹了然，复杂地看着身前戴着毡帽的女子。传言中的她冷情得令人发指，在自家姑姑的葬礼坟前居然若无其事地抚琴。七日丧期过后，就迫不及待地占有了自家姑姑在家族中的位置。无视自家兄长的尊尊教诲，被扇巴掌后竟能旁若无人地直接离开……她真的是这般心性之人吗？

对于这一点，已经在年节的宫宴上正式回归的九皇子而言，其实并不重要。

而对于此刻立在梁紫骞这位多面郎君面前的苏烨而言，很多过往无法解释的事情，如今见到这张完整的容颜时皆是有了相应的答案。

“那不知，我是该恭敬地称呼您一声殿下，还是谦和地唤一声焱殊公子……亦或者毫不客气地大叫一声子骞护卫？”

听到苏烨如此挑眉而问，梁紫骞唇角勾起。紫眸带着摄人心魄的魅惑，为眼前娇小女子的聪慧也为她背后的势力而欣赏满足。不同身份的背后是他对于眼前之人最好的怜惜……

“我既将面具拿下，自当担得起苏小姐一声殿下称呼……”

只见，梁紫骞伸手抚上苏烨那稍许尖削的下巴：“想来最近是清瘦了不少……怎么，这可与传闻中的苏小姐可大不相同呢？”

啪下对方略带调戏的冰凉手指，苏烨指尖的银针迅速飞出。

“喔？是吗？那是怎样的传言呢，竟叫尊贵的殿下也深信不疑了呢？”

公孙昊闵神色复杂，看着眼前二人暗地里争斗却无法伸手帮忙有些无奈也有些无以名状的痛楚。于是，带着铃铛躲到了一旁。

族规第二条：凡我族人，皆不可自相残杀，互相伤害。违背者，天谴之余流放！

是以，当公孙昊闵看到未戴面具的公孙焱殊之时，他从对方的紫眸中读到了一抹笃定的讥讽。他像是一只还未学会飞翔的小鸟艳羡着自由翱翔于空的同伴们，小心翼翼地试探。

“殿下为何会在此地？”

“喔……陪兄长前来而已。那贤弟是来……为博美人芳心？”梁紫骞讥诮的话语出口，却是欺身而来搂上苏烨柔软的腰身。“贤弟可要小心，这美人如带刺的花儿……美虽美，可别刺伤了自己那就得不偿失了呢”

任由苏烨如何地挣扎，梁紫骞都没有放手的意思。紫眸微敛，周身些许的怒焰横生。感知到身后的湿润和疼意，苏烨只能借用巧力挣脱了怀抱。

那般怀抱纵然熟悉和温暖，也是危险的吧？

苏烨敛去一时的晃神，适才近身之距的熟悉令她仿若回到初识那般，身为侍卫的子骞与她默契十足的一路前行，令她感到十分安心；戴上面具的公孙焱殊虽总以玩世不恭之态与之暧昧调笑，但比起此刻卸下面具后的九皇子来得真实可靠……紫眸不再有了过往那般认真，却是令人如入迷雾之林任，看不清摸不透谁也猜测不到下一刻到底会发生些什么？

“我先去看下羽的伤势……”苏烨有些逃避似的选择离开。

公孙昊闵带着铃铛跟在苏烨的身后，不再理会一身锦服的九皇子。

在没有人瞧见的空隙，大梁国最为尊贵的九皇子紫眸微缩，神情痛惜地凝住自己那只稍许颤抖的右手上沾染的痕迹——一滩如开在彼岸之花般的鲜红、一缕银白色的发丝如大石压顶而来，重砸而下袭击着脆弱的神经，钝痛和悔意蔓延，梁紫骞缓缓落下俩行清泪。

为何他要说些违心之言去伤她？为何见到她本该有的喜悦会被她的无视所激起内心的怒焰？他，这是怎么了？

“殿下？”司徒允从角落里缓缓走出，担忧地唤了声。眸间闪过一丝了然的无奈。

见到来人，梁紫骞立马侧过身整理心绪，方才回身而来“之前让你帮忙去调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母亲那里，可有什么新的动静？”

“娘娘让允带话给殿下：既然放弃了公孙家族，那就没有拒绝大梁至尊之位的借口。她让您好自为之……若你继续与苏小姐纠缠，只怕她会让你永远也见不到苏小姐……”

司徒允无奈地开口，传达着大梁国最为得宠的女人看似温和的话语。

“母亲当真就如此不喜烨儿吗？既然如此，那当初又为何会同意我去接近她呢？”梁紫骞疑惑，为何那日母亲会替自己揽下找寻八哥的差事，以至于让他再次对于苏烨失约了……于都、陌州之战经过快马加鞭传入帝都，也敲打着他这位失信多次之人的心底最为难过之所。

“只怕娘娘不是不喜苏小姐，而是不喜看到你为了苏小姐而放弃了公孙家族的继承之权，以及为了苏小姐心在江湖之念而不愿回归大梁的朝堂，丝毫不曾念及那个至尊的位置吧？梁氏子孙，又有几人能够免于被那个位置所惦念的呢？”

司徒允说完，惊觉自己失言。自扇了几个巴掌“啪，啪……”后，静默地立在九皇子的身侧谦恭着身姿。

“你这又是何苦……”

梁紫骞很是无奈地看了眼低着头的好友，独自呢喃道：“那个位置，当真就那么重要吗？为何母亲如此多年飘摇于外仍是惦念？我要如何做，才能让她满意呢？”

仿佛没有答案，又仿若答案早已就在心头，只是他不愿去揭开罢了。亦如此间破败的小院中随处可见的野花，花开花落间无人识得它们的美。毕竟，只要你一回眸间就可寻见，不是？

“你继续隐身待命，我先进去……”

收拾好心绪，梁紫骞走入屋内。一室静默——孩子们安静地坐成一排，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卸下毡帽的苏烨那一头由灰白转为银白色泽的长发，想开口询问又纠结地互相使眼色。然而，当事之人却仿若毫无察觉，正在为床榻上的清雅人儿诊治。捻针细致，下针快而准，神色严谨眸间平静。

“公孙公子，烨儿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于你，不知……”

“烨儿请说！”

“麻烦你带着铃铛他们几个去院中玩耍，或是去街市买些日用所需等……”

见到苏烨眸神穿梭在床榻上的人和梁紫骞之间，公孙昊闵了然地点头答应。

“好，一个时辰之后，我必将铃铛他们安全带回”然后不等铃铛有所言语，公孙昊闵点了铃铛的哑穴。牵起他的小手，施施然领着一众孩子出了屋子。

见此，床榻之上的人儿有些局促了起来。“烨大夫，可是羽的眼疾治不好了？”

“不，殿下的眼疾烨十三定会全力以赴……”想及初见羽时的场景，苏烨的直觉就曾预见过对方的不凡——乞丐中的“贵族”，原来一切皆有预兆。只是不知，九皇子口中的兄长在大梁国的皇子中排位第几，也好让苏烨再也不会认错了人。

一声“殿下”让安躺于榻的羽猛然坐起身，空洞无焦距的眸紧张地寻找着一个可以令他安心的方向。抿唇思索，缓缓开口：“对不起，烨儿……我，我不是有心想要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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