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药铺归来，直至此时已是月挂高空。苏烨一直未有机会静下心来好好地梳理这几日来发生的一切。看了眼睡熟的公孙昊闵如婴儿般恬静的神色，心下安心不少。毒是清干净了，只需好生休养几天便可痊愈。留下秋，苏烨随意披了件斗篷独自出了厢房。

渔夫的宅院简陋，只有俩间厢房。是以一身男子装扮的苏烨最后不得不与公孙昊闵主仆二人共处一室。

雪后之夜，月华如水，光洁明亮、柔和中带着几许冷寒。目之所及，天地之幕更像是夏日里静谧的草原，细语绵绵随风而摇曳多姿，时刻透着别样的浪漫。苏烨就仿若那只突然闯入的萤火虫，窥得一角浮生，竟以为透析了所有的表象。发着微弱的光芒，却总以为能够照亮眼前的一方天地！

下意识地抱紧肩上的斗篷，苏烨仰头凝视着天幕上稀疏的星辰，仿若心中人的双眸正与自己对视，晶亮而璀璨，一声呢喃融进了此间静谧的夜：“九哥，你在哪儿呢？”

一墙之隔，厢房内公孙昊闵侧卧于榻，双眸却是紧紧地盯着独立院中的身影。冷凉的夜风透过窗户吹来，拂上脸颊竟也逐渐麻木了知觉。

“少主，这又是何苦呢？”

护卫秋担忧地替公孙昊闵披上了外衣，看着深情凝视于窗外的主子，有些无奈地开口。虽然他与苏家小姐交流不多，可从她的言谈举止间只怕是与自家主子难以成对儿。

毕竟，单相思可不是一件令人感到幸福的事！

“九爷的人可是已经到了陌州？”公孙昊闵缓慢地收回视线，闭上眼幽幽地开口。

“比我们早到几个时辰，如今只怕已在司徒将军的帐内……”提到苏玄，护卫秋心直口快地小声抱怨：“亏您还把他当成铁哥们儿，他呢却隐瞒了您真实身份。如今，还是你的……”情敌二字最终还是被秋给咽了回去。

“那你……咳咳，觉得……本少主的日子过得如何？咳咳……虽有堂兄弃权争夺家主继承人在前，主母用整个太白居作为献礼交到了公孙家族的手上在后……但能否坐稳继承人之位，咳咳……你说……本少主还缺些什么？”

“势力，支持你的实力！”听到公孙昊闵的咳嗽之声，秋赶忙将窗户给关上。

“同样的，先不说镇国公府内争斗如何，尊贵如众生苑……咳咳，若不隐藏真实，又有几人能够在虎狼之境存活下去？其实他早已暗示过我，只是我……咳咳，未曾细想。怨不得九爷！”

听到自家少主的解释，秋的心中稍许释然。可关窗户之余，眼角瞥到了依然独身站立在院中的娇小身影。心底再次泛起了一丝难受：“可九爷跟苏小姐他俩……”

公孙昊闵无奈地笑了，丹凤之眸间隐含无言的苦涩。回想起今日共骑一乘之时，一句“我不值得你这样！”冷凉而理智的话语仿若就在耳旁不停地徘徊，告诫着自己双手放错了位置。公孙昊闵摊开自己的手，修长肤白的手却无能为力抓牢唾手可得的幸福！

只是，他却并未有打算放弃的念头！即便母亲同他讲诉再多的五人之约，机会渺茫之言；他的心早已遗失在了初见那时，那抹冷清淡漠的容颜里，又怎能完好无缺地收得回呢？

“你去联系九爷，我有要事相商！”

“现在？”秋十分诧异地看着公孙昊闵，见对方恢复成素日里不苟言笑的样子。秋点头领命而离开厢房。

过了一会儿，苏烨打着哈欠进来。见公孙昊闵安静地坐在榻上，独自神思望着早已关严实的窗户。俊逸的外形，慵懒的身姿一时竟让苏烨看痴了去，仿若回到当初在沧州城外帐篷内初见般的遗世独立。苏烨的脸上逐渐蓄上了笑容，浅显的梨涡挂在了双颊，大眼弯起。一人独立，一人坐着，四目偶然相遇，竟各自笑了起来。

“醒了？可还有其他不适之感？”

问话间，苏烨的手已经搭到了公孙昊闵的腕间。

“辛苦苏姑娘替我解毒……”忍住喉间的不适之感，公孙昊闵浅笑道。

“叫我烨儿，我认定的朋友都是这般唤我。更何况，昊闵哥哥还多次救过我呢”收回手，苏烨想着明日一早还得再给公孙昊闵煎副汤药，打起了哈欠。

公孙昊闵惊喜而又落寞，烛火摇曳，心绪起伏间一时未有忍住“咳咳……咳咳……咳咳咳！对不起，失礼了……”

“看来还是我这一声：哥哥给坏了事儿，昊闵兄可别与烨儿一般见识呢……”苏烨敛神，努力撑起快要打架的双眼皮，替公孙昊闵整理妥帖被褥。然后径自去寻了一根拇指般粗细的麻绳分别系在了房梁之上，旋身而起，侧着身子躺了上去。

“毒虽已清完，但昊闵兄还是早些歇息为好。”苏烨再次打起了哈欠，睡意朦胧：“我……先睡了”嘟囔了一声，便陷入了梦乡。

“烨儿？”

公孙昊闵抬眸，看着苏烨安稳地侧卧于绳子上，小声地唤了声。见对方没有任何回应，唇角勾起一抹浅显的笑意。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她，竟是在此般情境之下。公孙昊闵一直盯住绳子上的娇小，可最终耐不住眼皮子深沉，不知过了多久，公孙昊闵也进入了梦乡之中。

苏烨嘴角勾起，望着眼前七八个身材魁梧的壮汉。眸神冷凉，双匕出鞘所过之处无一活口。准备拾起掉落在地的糕点，却不曾右脚被突来的皮鞭缠上，整个人一时脱力朝后飞去。

“啊……”苏烨想大声的呼救，却发现自己张嘴无声。又急又气间身旁的场景却变幻成了另外一副模样——温暖如春，阳光倾泻而下，漫山遍野的桃花竞相争艳。恢复女装的她，仿若一只花间精灵翩翩起舞，纵情高歌。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哈哈……”

“烨儿？烨儿？”

“烨儿？”

苏烨依然沉浸在睡梦之中，惊喜得在桃花林间寻找吟咏诗词的人儿。可不知为何，她寻了大半个山野，却只能闻其声却见不着人？一时着急不已，循着山野小路缓缓朝一座云山雾绕的山顶行去。然而她并不知晓——

“没事吧？”公孙昊闵惊魂未定，看着突然出现在厢房之内的人。他比自己要更加快速地用身体接住掉落而下的苏烨。掀开被褥而坐起的他，眸神一直盯着对方怀中的人儿。

苏玄在影的帮助下缓慢起身，低头看着怀中依然熟睡的娇小人儿，星眸带笑。朝公孙昊闵示意，将苏烨抱上了床榻。然后安心地坐在一旁。

“让你见笑了。烨儿打小有个习惯，睡熟后容易多动，是以……”苏玄稍许无奈，连夜奔波而来竟又是见到某人摔下绳子那一幕。只怕他的优雅自持也只会在烨儿这破功呢！看着睡熟的人儿眉宇松动，苏玄安下心来。伸手替其拢却额前的碎发。

“听说，你救了我家烨儿，玄感激不尽。”一身华服的苏玄解下斗篷，吩咐一旁的秋：“给你家主子披上吧”

公孙昊闵无奈，眸神几转：“玄兄，你似乎还欠我一个解释！烨儿她……”

“没错，烨儿的确是与我们四位有着上一辈遗留而下的婚姻约定。但你我都很清楚，最后烨儿选择谁，那都是烨儿的决定……”苏玄的话犹如一根银针扎入公孙昊闵的内心，疼得他有些瑟缩。

“那你爱她吗？”

“非常爱！”

“若我横刀夺爱呢？”公孙昊闵认真地问。

然而，苏玄听到之后。看了眼睡熟的人儿，唇角勾起，星眸蓄满暖意：“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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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好眠，当苏烨醒来之时，发现自己竟然睡在床榻之上，而更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影卫瞳端着一杯羹汤从外面走了进来。

“大小姐，趁热将羹汤喝了吧。”瞳的声音有些沙哑，安静地立在一旁。

“按照我交代给你的任务来算，此时，你应该还在路上。又怎会？是九哥吗？九哥来了？”苏烨想及此，快速地起身朝门口张望而去。可惜，却是什么也没有瞧见。

“大小姐，还是把羹汤喝了吧？”瞳的声音再次响起。

苏烨疑惑地围着影卫转，一边审视之余还不望刻意舒展着筋骨“嘎吱”响：“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而没有告诉本小姐？恩？”

“属下不敢！九爷吩咐，这羹汤得趁热了喝……”

“什么？九哥吩咐的？他目前人在哪？”苏烨非常惊喜，却不想瞳端着羹汤再次木然地说了句：“请大小姐将羹汤喝了以后，属下再行告知所有……”

“……”

一股作气，苏烨端着羹汤很快就喝了个底朝天，还特意将白瓷碗端给瞳看，眨着双眼笑脸相迎：“可以说了吗？”

瞳很无奈，自家主子这时而俏皮的样子还真的是……令他头疼啊！

“九爷昨夜就已见过小姐，今日一早，他便随同公孙公子前往司徒将军的大营商议要事。吩咐待小姐喝完羹汤以后，去大营的后备处报到。”

“没了？”

只见瞳微微点了点头。

“……”

苏烨却是一脸的不高兴，小声嘟囔着：“睡着了哪知道……”

“你先出去，我换身衣物。”

苏烨换衣服的空隙，瞳已将一切所需准备妥帖。辞别渔夫夫妇之后，见自家主子神色不悦，有些歉然的想要开口。然而素日嘴笨，最终什么也未有说出口。一路安静地跟在苏烨的身后，任由她使着小性子扬鞭骑马而去。

陌州的大本营实际距离于都很近，方圆百里内都被梁军戒了严。苏烨是在瞳的帮助下，走小道步行到的大营的后备处。而此时，已是午时一刻。苏烨因为赌气，沿途并未吃些东西。如今暖阳高照，一座座帐篷在周围规律的排着，竟是像一个个山野生长的蘑菇，令人感叹也让苏烨更觉自己饿得很。

“隐去身形吧”苏烨吩咐着瞳，然后理了理衣炔一角，向后备处走去。

“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军营？”俩位身形彪悍的壮汉，举起武器拦下身形娇小的苏烨。其中一位更是直接斜眼撇了眼，便不再理会。

“我是秦牧大人征来的小兵，略懂得医理，见队伍中有人冻伤，想着离队采些草药去了。不曾想竟是迷了路，拖到如今才寻到方向……还望俩位大哥通融一下？”

苏烨态度谦逊，言语和身形皆是一副恭敬的模样。却并没有让站岗的俩位兵卫对她放行。

“什么医理、什么小兵？我看你就是雍和人派来的细作！走走……再不走，老子一斧子劈了你！”

苏烨无奈，只能从腰间取出一两银子，巧笑嫣嫣地塞进其中一位壮汉的手中“瞧这天色俩位大哥执勤想来也是异常辛苦，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大哥看在小弟心诚的面子上，通融通融？”

见对方神色有些松动，苏烨再次递上了一定银子。

“进吧”掂量着手中的银子，壮汉眉眼舒展地拿回挡路兵器。不再关注苏烨下一步到底是要做什么。

“小叶子？”

苏烨准备从最大的帐篷开始寻找，兴许是老天爷见她态度良好，索性直接赏赐了她念叨谁时，那人不久之后便会出现在苏烨的眼前……而秦牧自是想见的第一位。

秦牧见到苏烨完好无损地立在他的眼前，心下多少有些意外。上下打量了苏烨一会后，见并无其他特殊的地方，讪讪地收回审核的眼神。

“难不成歌儿姑娘骗我不成？”诚然，秦牧私心里确实是希望苏烨是一位身份尊贵的富家公子。如此，他便可以因此而在仕途上平步青云。苏烨被轻歌丢弃在山谷，是以并不知晓轻歌随大队伍来到了后备处。此时，也在第一时间见到了苏烨。

一身红艳妖娆的轻歌看到苏烨并没有感到意外。相反，她很庆幸自己的对手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弱小、不堪一击。她甚至已经开始期待，身份尊贵如他般，是否也会因为价值的大小而最后选择放弃眼前之人呢？签订协议的那一刻，答案已然明显！

轻歌敛眸，朝苏烨走来：“很高兴再次见到叶公子！”

“歌儿姑娘，有礼了。”

苏烨周身的气息冷冽了些许，斜眼瞅了轻歌娇笑容颜中隐藏的杀机，若有所思。“大人，歌儿姑娘怎会留在兵营里？男女有别，可别让歌儿姑娘受了委屈啊？”

“哪能呢？歌儿姑娘是随药王谷的王仙医而来……说起这个，歌儿姑娘的医理可比小叶子你啊懂得多嘞。呶，就刚才还替个悍卒保全了双腿，不然得截肢……”秦牧适时的张口，见苏烨脸色沉了下去。

“如意坊的歌舞姬与药王谷的仙医居然认识，而且还懂医理？这般修为，留在如意坊岂不是太过可惜？”

“所以，承蒙王仙医不嫌弃，让歌儿跟随左右修习医理……自然，此地造化也非他人所能羡慕而来的呢！”

轻歌向秦牧表示感谢，遂又优雅地在苏烨的面前端起了身姿。秦牧身为旁观者，立觉高下已定。讪讪一笑，对苏烨说：“小叶子，你还是随余一他们一起去处理战死的兵位尸身如何？”

“好！”

见苏烨并未反驳，秦牧略感疑惑。多日的相处之下，对于苏烨的较真劲头他可是深有体会。如今，苏烨安静地接受他的安排，心里多少有些异样。立在当场，目送苏烨坚定的背影消失在帐篷的拐角。

“多谢秦大哥适才替歌儿辩解，这是王仙医赏赐给歌儿的滤清丸。对于常年脾胃不爽利者有着特殊的疗效……”

轻歌将一个白色瓷瓶送到秦牧的手中，脸上挂着娇柔的笑颜。宛若春天的桃花遍野，绽放妖娆。竟将秦牧一时看痴了去。木然地接过瓷瓶，带着痴幻般的眸神看着轻歌柔身款款地离开。口中还不望喃喃自语：“多好一姑娘儿啊！”

“确实是一位好姑娘呢？”司徒青云看了眼已经远去的轻歌，再瞥了眼呆立原地痴般表情的秦牧，不由地感叹道。刚与雍和的使者谈妥协议的内容，他的军帐便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直言此协议尚有待考证之处，不可轻易签订。前有好友信笺嘱咐，后有众生苑少主人亲自而来，身为大梁领兵之将，司徒青云有太多的疑惑。

“将……将军！”

秦牧听到声响转身而来，吓得面色铁青直接跪在了地上，瑟缩着身躯哪里还有身为一届卫长的自持。

“听说你这后备处来了一位懂医理的年轻小子？”

秦牧转眸思量，点头称是：“对，他叫小叶子……不，他……就叫小，小叶子”秦牧因为方便记忆，是以压根不记得苏烨当初自我介绍时说的名字。此时又是亲自面对高高在上的将军，心中忐忑不已，言语有些凌乱。

“小叶子？让他过会来我营帐一下……”

司徒青云再次看了眼跪地之人，摇了摇头无奈叹息一声。留下一句之后，转身离去。协议之事，暂且搁置一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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