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浑厚落下，让郭氏等人神色微敛，望向声源之处，恭敬地作揖行礼。

“国公爷！”

被人唤作国公爷的苏家家主，苏擎封通体深褐色的儒袍修身，腰系一块白润光泽的玉石，威严而不失润雅之风。虽已到知命之年，但其俊雅的容颜之下，气质不输任何之人。此时的他快步向亭内而去，蹲下身子将赵氏抱起，怜惜地看了眼闭目昏死而过的柔弱娇躯。

“去书房等我”

转身朝郭氏瞥了眼，丢下一句。然后示意嬷嬷们将婢女解绑，抱着人儿直奔赵氏所住的兰香院而去。

被家主留下来的当家主母内息血气上涌，双拳紧握，看着那袭焦急的身影，努力克制心下的火气。

“夫人，消消气……不值当，她再蹦，也不过是个妾。还能翻天了去？”

身侧的李嬷嬷乃是郭氏的陪嫁嬷嬷，她陪伴主母走过三十多年的风雨，也见识过这国公府后院的一路变迁。从国公爷的专宠到雨露均沾，直至现今十二位公子的成年。她人虽已老垂，但心智还未老去。伸出手，搀扶着郭氏往书房的方向而去，还不望宽慰几句。

“依老奴看，也就夫人心善。素日里还想着她……”

李嬷嬷的话深得郭氏的心。很快，她就恢复了素日里端庄大气之姿。私下抚摸着腕间的玉镯，丹凤眸中一丝不屑划过。无论赵氏是否真晕，亦或是假晕，她都有方式叫她后悔今日的所做所为！

家主亲自将赵氏抱回兰香院的消息很快在整个国公府内传开。而更有不怕事者，还将当家主母如何用一块玉镯来欺辱赵姨娘的细节描述的精细有序，听得下人们纷纷表示日后的日子艰难云云。

待苏擎封安置好赵氏，叫来府内的大夫给其诊治，确认已无性命之忧后才返回书房时已是俩个时辰之后的事情。

“爷，您来了……”郭氏平静地起身相迎，丝毫未有生气之意。“妹妹的情况，可是好转了些？”替苏擎封倒了杯茶水，还不忘体贴的关怀赵氏。

“你倒是坐的住，这后院才没安静俩天，就又开始折腾起来……那些个流言蜚语你也听不到吗？”苏擎封一脸玩味地看着自己的结发妻子，出口的话像把刀，平静地砍向对方波澜不惊的心境。

“爷曾教会妾身，流言止于智者”

郭氏浅笑安然，答了一句。“爷今日将我寻来，定不会是为了适才园子里面的小事吧？”

苏擎封唇角勾起，他很欣赏妻子的聪慧以及面对质疑之时的那份坦然。纵使是她所为，她也能够找到令人信服的借口。端起茶水，缓慢吹开茶叶，喝了一口。

“听说，你在为聘婷找夫婿，可是选上了公孙家族的继承人？”不是疑问，是肯定。苏擎封状似无意地提起“据说对方，人已在敬寒的府上做客。俩位年轻的人儿可曾见面了呢？”

“聘婷乃我五弟的嫡女，从小就喜呆在我的身旁。我也一直视她为我的女儿，如今女儿已到婚配之龄，自然是想着能够把最好的人选留给她……”

郭氏话刚落，身旁的李嬷嬷双眸无奈闭上。她还是晚了一步，未能及时提醒主子。刚想开口之时，苏擎封再次压了口茶，缓缓开口打住：“嬷嬷们退下吧，我还想着与夫人说些体己的话呢”

“是！老奴告退！”

见嬷嬷被遣走，郭氏才惊觉有异。书房内的二人各怀心思地对视一眼，却是无波无澜，看不出任何。

“聘婷的身份再如何的尊贵，但在国公府而言，她也不过是一位表小姐。难不成你这做人娘亲的都敢忘记了，我这苏府可是有着十三位子嗣的名门望族，不知与其郭氏家族相比，哪个更为尊荣些呢？”

苏擎封的话很慢也很轻柔，甚至听不出任何一丝的怒气。浑厚的嗓子带着一点磁性的厚重，飘在书房的一角。可在郭氏听来，却浑身一软，当下跪在地上。她竟忘了苏府的禁忌之人……

“贱妾并无他意，还望国公爷明察秋毫。”想及某些可能，隐忍着指尖掐入手心。仿若无影的刀架在脖子上，迫得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含恨而下定决心，郑重其事地回复道：“想来烨儿二十生辰已过，不知爷何时将她接回府上呢？这么多年，若不是有聘婷陪着，我又岂能如此安然地等着烨儿回归呢……”

纵使满嘴谎话，但是在苏擎封的眼中，这个态度就够了。他放下杯盏，将郭氏从地上搀扶起身。

郭氏任由苏擎封将她搀扶起来，可眉眼间却早已没了先前的傲然，整个人柔和了许多。如若她在国公府最放不下哪一人，那定是苏烨无异。苏烨出生之日，便是她整个人生改变之时。如若没有苏烨的出生，或许她也不会变成现今这般……她也会有被女儿绕膝相伴的美好！掌心沁出细小的血珠，郭氏丝毫未觉，继续着违心的表态。她至今都还记得，当初所有的太医大夫们跑去替那个jianren接生，而令她孤零零一个人躺在榻上目送着女儿的离去……下半身的鲜红染黑了郭氏心中所有的希冀！

苏烨就是郭氏心中无法抹去的梦魇，每年的生辰之日，郭氏都会在佛前祈祷——苏烨永远远离她的身边，离开人世间那就再好不过！而如今，看着自己夫君眸间闪过希冀的郭氏，早已怒火灼烧而起。可出口的话却是另外一番样子。

“烨儿出生就没了亲娘，已是可怜；谁又曾想钦天监会整出那么一出来，三岁就遣走烨儿……这一遣，竟也十多年之久。爷，你可知烨儿的归期呢？是否需要我派人去静月庵接她回来？”

苏擎封继续品着茶，眸带精光地一遍又一遍地扫视着坐在对面的郭氏。

“烨儿她，还未答应是否要回来！”

浑厚的嗓音带着一丝黯然在郭氏的耳中仿若天籁。袍袖下的拳头松开，此时方觉一丝的痛意扑面而来，眉间微蹙。不知情况者，定会以为郭氏正在为苏烨而担忧着。

“既然你替聘婷选了一位好夫婿，不如好事成双，将烨儿许给公孙家族的少主如何？”

“烨儿年纪尚小，立婚约只怕……”郭氏一脸担忧，却只能言尽于此。望了眼家主淡然的脸色，终是敛下心神。问了一句“公孙家族的少主可是下月初八前来提亲？”

“自然是如此。”

郭氏苦涩一笑，暗自扯着衣袖的一角，若是普通材质只怕早已撕裂成片。眼前的这个男人终是将岁月的痕迹独自刻在了心上，水洗不掉滴水穿不透彻。哪怕她用青春年华换来了尊贵的身份，却再也无法触及那抹清雅的身形。

“国公府大小姐的婚约一事非同小可，需要准备的事宜繁杂多样，妾身一人怕是准备不足，生怕到时候给爷丢了脸面……不知爷能否提点一二？”

“你是如何给聘婷准备的，就给烨儿也同样准备一份吧。烨儿她为人不挑，很好相与，你且安心去准备就好……”

苏擎封未有留给郭氏拒绝的理由，不偏不倚地表述着他对苏烨这个亲生女儿的态度。眸带冷凉，却把郭氏给愁坏了心神。“妾身应下便是，这就回去着手准备”郭氏只能硬着头皮揽下此事，然后才躬身离开。

待郭氏的脚步声离开整个院子，苏擎封方才转身走到书桌前，转动砚台的一角。随之身后的书架缓缓分开，露出一张人像丹青——一袭长身斗篷内，露出一张秀雅娇美的女子容颜。聘婷的身姿立在梅树林山涧之间，眉宇柔和眸带英气，仿若早已将自身融入这大自然之中……直叫人，一眼倾心。

苏擎封只是安静地立在画前，周身的气质转为柔和，眸间的深情一点一滴地投入画中。竟不知，这一立，居然到了次日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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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早晨，苏烨一路马不停蹄，期间多次接到苏玄传来的各种讯息，当下决定放手一搏。忍住脖子和肩膀处时刻会传来的痛意，此时的她正站在帝都的入城口，牵着爱骑排着队，抬头仰望着帝都的城楼威严高耸不说，城防兵身姿提拔立在城墙之上。与之江南小城自是无法相说。

早晨入城的人已是很多，苏烨到时，她已被迫排到护城桥上。人群向前缓慢移动的同时，苏烨嘴里正咬着江掌柜给她准备的干粮——卤汁整块的酱牛肉。用油纸包了好几层，如今也仅剩下最后一块……吃着江掌柜亲手烧制的酱牛肉，苏烨眉间带笑，人也精神不少。

苏烨感知着周遭的气息，无奈地摇了摇头。从临淄城开始，她就已经知晓身侧有几位影卫的存在。九哥虽然未有开口解释着什么，但他每次的温暖都体现到了细节之上。刚赶到临淄城，她肩膀处的伤口就因颠簸裂了开来。第二天一早，她就发现爱骑身上的马鞍已经换成了堪比皇家品质的血鹿皮质，柔软且张力很好，一般刀剑很难轻易将其划破。路宿荒野，居然还有提前准备妥帖的火堆和吃食在等着她。

顺利入城之后，苏烨未有去往镇国公府而是在其附近的街市找了家普通的客栈住下。跟小二哥要来洗漱之水后，朝虚空中作揖一礼：“既然我已安全到达帝都，你们几个是不是可以回沧州城复命了呢？”

周遭的空气未有任何的波动，苏烨只能另想他法，再次开口劝说道：

“九哥如果知道你们没有听从我的调遣，会不会……”生气二字还未出口，苏烨眉眼弯弯感知着空气中的气息流动。还是九哥这招好使……哈哈！心下舒展，洗漱妥帖之后，直接大被蒙头睡了过去。

苏烨原本的打算就是夜探国公府，理由很奇特却也在众多兄弟的情理之中。一句“不想见到某人”直接将几位兄长的心疼得无以复加，只能纷纷表示会全力配合。

不提前透露苏烨的行踪，不让影卫跟着。

国公府后院竹轩小筑内，苏辰逸坐在轮椅之上，修长的手指骨节清晰，优雅且有规律地敲上椅背。眸露些许不悦，又带一丝无奈。朝坐在身旁的苏辰枫问道“烨儿已到帝都了吗？确定今晚会来吗？”

“九弟不是飞鸽传书了嚒，再等等……”苏辰枫看了眼外面，收起手中的折扇，又撇了眼仅比自己大一刻钟的兄长，若有所思道。兄弟二人相似的俊逸容颜，以及相似地行为举止，常常使得国公府的下人们很难区分谁是六爷谁是七爷。若不是十年前的那场截杀，使得六爷只能靠轮椅代步，只怕至今也未有除却苏烨之外，能够将他们俩准确无误区分开的人了呢。

“不过，三哥的伤势非得烨儿出马才行吗？”苏辰枫皱起好看的眉，抬眸扫向突然从小筑门口一闪而过的身影。与苏辰逸对视一眼，闪身追了上去。

苏辰逸旁若无人地拿起一张画满弩箭等兵器的图纸，眸间闪过一丝异样。细致端详起图纸中拆合分步的零件图样，丝毫未有担忧苏辰枫追不上先前闪过的身影。

世人或许知晓镇国公府的六公子和七公子为双生兄弟，一个擅长机关数术，一位饱读诗书，素日儒雅像极国公爷。却鲜少有人知晓，六公子的暗器功夫，以及七公子的轻功，在名动江湖的琅琊榜上皆有名次在列。若在此间被身影听去任何，他们并不介意私下处置了它。

未有多久，苏辰枫优雅地回到小筑，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看来夫人已是急不可耐……如此明晃间派来影卫偷听……诶，突然，不怎么想烨儿回来了……”

而此时被人惦念的苏烨悠悠地从地上爬起身，舒展着筋骨，抬眸望了眼窗外逐渐转为暗沉的天幕，精神烁烁地眉眼带笑。再过一个时辰，她就会像只夜猫穿梭于被人视为铁桶般的镇国公的府院。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与苏烨这个喜好医术之人而言，医书简直就是打发多余时间的上品。疑难杂症，解惑存疑皆是她的心头之好。

然而，当苏烨依照九哥给的图纸立在镇国公府的后院围墙边，苏烨竟然有了一丝的胆怯和仿若无人能够体会的恐惧在心中不断发酵。她想离开，立刻马上！可转身的刹那她又不舍见到六哥风华清雅的人，因为她的胆小而心绪低沉……几番欲走又留的纠结之后，连上苍都仿佛看不下去般替她做好了选择——天幕黑沉得只能瞥见几颗星辰，伸手不见不指的黑暗下，又有谁会去在乎方式的简陋？

因为在乎，所以灵动。

苏烨身手敏捷地穿过几处国公府家丁的巡逻，沿着阆苑迂回几处，最终到达了目标点——镇国公府三爷苏乾云的住所。一间名唤楼兰的小院，在整个国公府后院处于东北方向，较之其他几位公子的住所已属偏僻之所。整间小院灯火通明，却是异常的安静。苏烨明锐地感到一丝异样，准备转身离去。

竟哪知，不知从何处飞身而来的护卫将苏烨围成一圈，搭弓上箭直指苏烨的眉心。闭眼再抬眸，已是另外一种心境。苏烨旋身而起，左手腕上绑着精致弩箭凌厉而出，直接扫掉一批护卫。因为弩箭上，苏烨抹了可以撂倒一只大象的药粉量。趁其护卫倒下的空档，苏烨突围成功。见身后仍有护卫不断追来，索性从靴子之中拔出双匕，冷漠地对着逐渐增多的护卫。

“来者何人，摘下面具，本爷定不会射杀于你”

一名像极领头之人的护卫男子，从院中走来。声音浑厚，眸内带着一丝复杂看向被人围住的娇小黑影。只露出一双灵动大眼的苏烨未有说话，依旧防御姿势立着。她在找寻机会突围出去，她不想留在此处被人当做贼或是刺客一样来看待。于是转身直接忽略掉领头男子的建议，挥着匕首迎向护卫。

旋身而起，掠过身前飞来的刀剑；后跳近身，短兵相接，片刻打下护卫手中的长矛。轻巧夺去护卫的兵器之后，烨只是冲着护卫们的几处穴位下手……像只敏捷的豹子凶狠却不夺命，已经快要突围成功。

然而当她准备夺下最后一位护卫的兵器之时，从黑暗的角落里飞速射来一箭。苏烨原本可以用护卫的身躯去挡，可最后她还是打算自己亲自接下。

然而，苏烨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转身的瞬间牵扯到肩部的旧伤，刹那的停顿便是被死亡之神迫切的追上。“噗”箭体重叠在旧伤口上，一口鲜血从喉间吐出。娇小的人儿无力的倒下。

“都住手！都给我住手！”

一声歇斯底里地呼叫让众人惊愣当场。苏辰枫飞身来到倒地的身影之前，指尖颤抖地解下苏烨的面罩。冲着护卫大吼一声：“拿火把来！”

只见火把照耀之下，一张秀美容颜，双眸紧闭，眉心一点朱砂鲜红而夺目。却是了无生息地任由苏辰枫抱着。

“快叫大夫……爹，快叫大夫啊……是咱们的烨儿啊……你怎么忍心下得去手！”

苏辰逸自驾着轮椅后来赶到，双眸狠厉地看了眼护卫装扮的中年男子，不再言语。

“还楞着做什么？快去叫大夫……烨儿若是有个三长俩短，我要你们所有人给她陪葬！”

护卫中有人惊愣转神，拼命地向大夫所住的方向跑去。众人皆被六公子那一声冷寒的话语给惊怔半饷。

此时，黑暗处的某个角落里，一双紫眸带着一丝玩味消失于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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