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爷，二楼雅间内有位自称是国公府的人来找您……”江柄睿一路小跑，略带喘息冲到茶楼的后厨，却被门口的护卫伸手冷漠拦下。只能无奈朝内不断张望扯着嗓子喊道。

苏玄兴致盎然，将长发束起，双袖高挽，腰系围布，眉间带着笑意，一个人正独自在厨房里快乐地张罗。从摘青菜到下锅的水，苏玄皆是亲力亲为，生怕遗漏掉哪些细节从而导致自家妹妹有所不满。江掌柜自知此时不该鲁莽叨扰，若是九爷的阳春面在大小姐的嘴中变了味儿，那岂不是整个茶楼的下人们都要倒了大霉？可正等在雅间内的那一位爷，面相威严不说，最主要又自称是帝都国公府之人……若是国公爷亲自所派，那他岂不是又直接怠慢了九爷的亲爹？跟随苏玄多年的江掌柜很是明白，这时的他更像是九爷此时砧板上的牛肉，横竖都会被九爷拿出来好生切一次。

“九爷！”

江柄睿深吸一口气，提起勇气，再次朗声唤道。

苏玄慢条斯理地将切成细条的牛肉放入已经逐渐生热的锅内，有模有样地拿起锅铲一步一步将生牛肉炒熟。苏玄看着装盘后色泽鲜嫩，气味闻之香意十足的成品，扫了眼还在冒着热气的另外一边灶台，优雅地将围布解下。

然刚走出厨房的第一句问话便是：

“大小姐人在哪？”

“回九爷，大小姐她……她已去往何大夫那儿了……让属下跟您说一声，这面……”立于门口的护卫小心谨慎的张口，见苏玄瞬间沉下去的脸色。略显结巴地接着说：“这面，这面……必须，九爷……亲，亲自送去……”

话落，如释重负一般偷偷松了口气。而江柄睿瞥了眼面对苏玄威压下的那位瘦削护卫，略显不满。心中琢磨着是否要将这新晋的一批护卫回炉重铸，找来影卫队长训练一二也是好的。瞅这还没见识过九爷盛怒之下的威压便畏惧成如此结巴的模样。倒也忘记了，他此时出现在厨房门口的目的是啥？

“是么，亲自送？”苏玄唇角上扬，好心情一览无余。想着从归去来到何大夫所在的“荣锦堂”路途较远，直接吩咐道：“去，让车夫在后门候着，我这就把面给丫头送去……”

“九爷……那人……”咋办？江掌柜此时欲哭无泪般上前拦住苏玄，可对上苏玄闪过一丝不悦的眸时愣是未敢再有言语半句。只能转以颓然一副很是委屈的样子退在一边。心中想着疼妹若命的九爷这真的是要把大小姐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之境吗？

“既然是国公府之人，那定也知晓本爷的脾气。去回了他，说我难得与妹妹相距，识相的，就给我滚远一点；若是他继续表明身份说是国公爷所派，问清何事后，再打发走了即可……”

苏玄临末瞥了眼江柄睿那双精明灵动的小眼神，没好气地回了句。从他故意在厨房外大声喊，到现在尝试揣摩主子的小心思，知分寸也懂进度，很好！只是……

“怎么，想陪本爷去给大小姐送面吗？”

“不……属下，这就将人打发了去。”

江掌柜立马拒绝，快速转身一副生怕自家主子突然会反悔的模样。仿若身后有什么令他害怕的东西在跟着他。惹得厨房附近的护卫们忍俊不禁，但又迫于主子在场，索性一个个皆低下头……唯有那不断抽动的肩膀透露出了真实的小心绪。

“老狐狸！”苏玄心中暗骂了一句。然后才优雅地走进厨房。

沧州城的街市与江南地方的布局有所不同，茶楼和药铺一般不会同时存在于一条街市之内。传言自沧州城初建之时，就已有此项既定的规矩存在：品茶乃高雅清亮之事，诉为上等；而药铺虽说是救死扶伤行医救人之所，但因其容易沾染三六九等之气性，诉为中下等。是以归去来能够立足繁华喧闹的东市，而荣锦堂却只能呆在鱼龙混杂的西市。

好生将阳春面打包，苏玄的马车不到一刻钟就已平稳地停在距离荣锦堂门口还有几步之遥的巷弄口。车夫为难地看着眼前排成长队，堵到马车去路的人们。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转身寻问苏玄的意见：

“九爷，不知何故，荣锦堂门口排起了长队。马车一时无法过去……不知……”

车夫的话还未说完，苏玄一听荣锦堂门口被堵，心急之下提着食盒就跳下马车，眉间稍带不悦，脸色暗沉地朝荣锦堂大步而去。

荣锦堂实乃苏玄特制给自家妹妹的礼物。凡是其产业所在的城池内皆会有荣锦堂的分号存在，用以方便那个极爱行走江湖又常行医治病的好妹妹能够及时的救死扶伤。对于这一点，苏烨也曾大方地表示过她的感动——苦学丝绣，做了个可随身携带的药囊给苏玄。每隔半年还会亲自配好更换之药差人给他送去。苏玄穿过排列整齐的俩队人群，很远就看到静坐于门口忙碌的师徒二人——一老一少，一静一动，一人一张桌子，分坐荣锦堂大门的俩侧，切脉看诊提笔开方神情十分专注。偶间二人对视几眼，复又严谨地迎向病患。一楼堂内的药童小厮更是来回匆忙，各司其职，走路生风迎来送往间已将大部分登记在册的病患配好了药。

此时，一位年少青涩的小药童搀扶位佝偻的老妇人从堂内走出，才讶然发现东家立在一旁。正准备行礼，却被对方眸神示意不要声张。见小药童了然作揖一礼，于是，苏玄独自拎着食盒延着台阶上了二楼，找了个能够纵观一切的角落安静地坐着。

秋日午阳柔暖，带着金色的光亮抚慰着前来等待就医之人或深或浅的心底之殇。他们的脸上透着一丝期许，望向这忙碌的一老一少。从开始的疑惑、困顿、到后面的舒心……心绪波动终也抵不过临走前的那一句真诚：

“谢谢何大夫！”

“谢谢烨大夫！”

俩边队伍节奏相近地在减短，日光留在屋檐下的阴影却是越来越长。岁月悄无声息间溜走，独立二楼的苏玄浅笑安然地凝住视野中娇小而认真的人儿，几许骄傲由然而生。抬头望天，已近未时，不知丫头可是饿坏了？苏玄如此想，瞥了眼放在身旁的食盒。

“去，让车夫到东市整一桌好吃的来”

苏玄眉间微蹙，朝隐身暗处的影卫吩咐道。

半柱香有余，苏烨望了眼自己面前的队伍仅剩一人，趁着药童去配药的空隙无奈起身，脖子上的伤口仍旧有些痛意。想着稍微活动活动筋骨之时，眼角的余光瞥向荣锦堂的二楼楼梯口，惊喜地发现一身纯白滚边外披水蓝一色修身锦袍的男子长身玉立在那里，向她投来微微一笑。倾城的容颜，温暖的笑意，优雅的气质……苏烨一个闪身跳过桌子，毫无顾忌地朝着那个方向奔去。

“九哥！”

苏玄哭笑不得地任由娇小的妹妹抱着他撒娇，他还来不及出口的“慢着”二字一时梗在喉间，索性只能吞咽进了肚子。“九哥这会儿怎么有空过来？”仅到苏玄肩膀的苏烨眨着大眼，仰着脑袋乖巧地问。

“早上是谁说，想吃阳春面来着……”苏玄眸神扫过身旁的食盒一副“是你干的好事吧”刮了下苏烨娇俏的鼻尖。

“嘿嘿”

苏烨自知有愧，索性直接钻入哥哥的怀中不出来。

“好了，你再耽误会儿，何大夫可就赢了呢”

“什么？！”知妹莫若兄啊，苏玄一句话直接让苏烨又飞身回到她的位置上，替最后一位病人看诊。

苏玄一脸温柔，眸间带笑看着苏烨把轻功用在了这个上面。与何大夫的暗战似乎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二人目前皆只剩一位病人。只见苏玄缓缓下楼，薄唇微张，轻吐一句：“何大夫……”

不知是不是刻意为之，苏玄的那一句“何大夫”震得给人施针的白发老者周身一颤，朝他翻起白眼。然后起身，语带不善：“又……是……你！”

听到中气十足的说话声，苏玄很有礼貌地上前作揖一礼。

“对，又是我……”

“你！”被苏玄唤作何大夫的白发老者，一时气愤不过，但又不能拿眼前之人如何。只能理了理自己的灰色长袍，捋着白胡子胸口起伏有点大。“你怎么与那师太一般护她成痴呐?难道你们没有发现，这丫头未必会输与我吗……”

“……”苏玄笑而不语。他想要的结果，从来都会完美呈现！

“半个时辰后将银针拔出……哼”何大夫一甩袖，撅着嘴，留下这么一句话后便直接朝内堂走去。

苏玄兄妹二人相视莞尔，彼此心照不宣。

然后苏玄直接跟进了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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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一记沉稳地巴掌响彻灯火通明的密室，落在跪地之人的脸上，顿时整个半边仿若被火灼烧而过的烙铁膨胀且难受着。

办事不力自然是要遭受惩处的。而这一点对于身居高位的李流来说尤其如此。

“如何？可是想到应对之策？”

李流狠厉的眸神扫了眼跪在地上的男子。“沧州府尹一职，我想太子殿下会好好考虑是否需要换人了呢？”

此话一出，原本安静跪在地上的徐良友惊讶地抬起头，恰巧瞥见李流眸中闪过的不屑，于是轻蔑地在心底画上了一个句号。表情上的乖觉并不代表他愿意独自承受这办事不力的惩处罢了。真的就只有余广延那么个小队长是最有可能成为泄密之人么？相比较而言，徐良友更加愿意去相信——那一晚，李流毫无顾忌坑杀的“刺客”，才是最有可能之人，毕竟“生未见人，死未见尸”的死局很少出现。派人搜查了这么久，竟是一点收获也无。

徐良友感到跪地的双膝些许的麻意，趁李流背身相对的空隙起身揉了揉，然后又恢复跪姿，细长的丹凤眼内精光乍现。一身府尹官服的他正襟而挺胸……的确早已想好了对策，只不过并不是为了当今太子。

此次借天灾之便征集了不少实验体，也收敛了不少钱财扔进自家金库。他亦未有强大野心如同李流之流，也未有出仕必入相丞之梦，是以，徐良友并没有跟着任何一方一头走到黑的念想。他本逐利而来，自是趋利避害而去。

是以，此时的他任由年轻的尚书公子向他发着牢骚。

“为何堤坝修建工程仍未结束，太子刚到之日竟敢直接领着车架前往受灾之地？你这府尹当的可真是体贴入微！”

“…………”

“不要以为我不知晓你在暗中动的那些个手脚，适可而止量力而为！”

“…………”

李流讥讽地回身望了眼跪地的徐良友，粗鄙之人罢了，光只会想着蝇头小利办不了大事。吓唬够了，目的达到，也就没了兴致，端着一脸的嫌弃说道：“罢了，若不是我在太子殿下面前力保你这憨货，你也配有今天！回去好生给我派人将那个城防营队长找出来，不然你就提头来见吧……”

“下官遵命”

“下官，告退”

徐良友态度谦卑地领命退下。直到行至密室的出口——私邸后花园中间一处可移动的假山，他才收起先前的小心应对之态，转而昂首挺胸气质阴险得仿若换了一个人。将官帽扶正，双手向后一背，大摇大摆地哼着坊间小曲怡然自得地离开此处。

连沧州府尹皆能懂得能伸能屈的气度，然而身为帝都镇国公府的区区一个小信使，此时却敢公然架着勃然大怒的气势，势要将归去来的二楼雅间给掀翻了天去。

江柄睿一脸疲倦地看着被护卫直接扔到出城口的信使咬牙切齿，抚上肚子甚为纠结——去而复返就算了，竟还趁他去厨房吩咐晚膳的间隙，大闹茶楼得罪了部分客人……若不是因对方的一句“我乃是奉镇国公府的当家主母指令前来，希望九爷给大公子一个交代”，咱们的江掌柜的怕是早已示意影卫将人“咔嚓”一了百了呢。

亲自出面解决客人问题之后，江柄睿陪着信使重新回到了二楼雅间。不过这一次，他的身旁多了四位由影卫装扮而成的跑堂小二。

派去荣锦堂请示的护卫还未回来，江掌柜半倚着雅间的门神色在信使和窗外的街市来回跳跃。

“去，给这位小爷倒壶上等的茶来”

江柄睿吩咐小二道“再取些可口爽滑的糕点来”

“是”

“…………”只要信使准备开口问起九爷何时回来，江柄睿都会第一时间用堆满褶子的笑脸，憨态可掬地解释道：

“已经派人去通知九爷了呢”

直到江柄睿第六次打算用同样的招数来对付信使之时，微胖的左脸上突然就吃到了一记拳头，撞上楼梯的边缘，直接掉到了一楼大堂。

“砰……”

“少拿如此卑劣的手段来糊弄我！”一声爆喝，国公府的信使出手快如闪电，打得江掌柜半天从地上爬不起身来。随之与四位跑堂的小二大打出手。

“噼里啪啦”

雅间内物品毁得仿若此时半边脸已经肿成猪头般的江掌柜一样，惨不忍睹令人叹息。

苏烨刚下马车，就看到如此一幕，遂直接飞身上了二楼。见四比一的局面竟然未有讨到相对性的便宜，苏烨朝楼下大喊：“九哥！”

苏玄正拿着妹妹落在马车上的药包，撇了眼索性躺在地上装死的江掌柜。听到妹妹的大喊，以为又出什么意外，直接朝虚空吩咐道：

“上去看着，别让小姐吃亏”

见到突然多出的一人并未想要帮忙的意图，信使身手敏捷地与四个人周旋丝毫未显慌乱。

“让开，许久未有人愿意陪我练手了呢”

苏烨的话刚落下，装扮成跑堂小二的四位影卫毫不犹豫地闪身退后。识趣的行为一时倒也令苏烨颇为不好意思。谁让她有个“好哥哥”呢

哪怕她输了，只怕眼前这位传说中的主母亲信也得见了阎王。所以她很大胆地迎上前去，左勾拳，右踢腿，旋身连环踢，不断变幻着招式。近身之际双手抽起藏于靴子内的匕首，左右开弓韧性十足，倒也让信使一时难以招架。五十招不到，苏烨的左匕首抵在对方的心口，右手匕抵在对方身后要穴上。只要苏烨稍微一用力，这信使不是瘫痪就是死亡！

“没意思……”苏烨收回匕首，不再看信使。

“怎么没意思了？”苏玄优雅地出现在楼梯口，一脸玩味地撇了眼国公府的年轻信使。然后继续堆满笑颜的看着苏烨不太满意之色。

“在九哥的心中，十三妹可是最棒的！”

一声十三妹使得信使眸神迅速闪过一丝诧异，立在原地一时无措……仿若与之期待中的有所不同。

反观被自家哥哥刻意用“十三妹”提起的苏烨，眸间了然，找了个由头带着四影卫离开了二楼。苏烨很清楚十三这个数字带给她的意义，纵使她不受亲爹的眷顾，可她仍是帝都赫赫有名的国公府大小姐，一个多少人听到之后都会羡慕和渴望的尊贵身份；一个即使她十几年未有出现在国公府的府院之内，也会有人通过其他的方式来告诉她，她有多么的令人期待。与她而言，这些却是最深最难解的枷锁……她没有让九哥瞧见眼角残存的落寞与无奈，也不想令关爱之人担忧与分心。

目送苏烨离开，留下苏玄和信使二人，窗外天幕已沉，却见信使躬身一礼：

“曹进见过九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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