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雪清也不生气，笑着回答道：“养大我的师傅经常教养我，待人要和善，不要以恶意揣度对方。就像你现在对我好，我却以恶意揣度你，你也会难过的，不是么？”

“你总有你的道理，我说不过你。”李素茹一甩衣摆，寻了块石头坐下：“我可能要回王城了，你和我一起走吧。”

穆雪清怔了怔，一时间没有说话。

二人的相识实在是个意外，当初穆雪清方从东莱城离开，便在官道上结实了同样外出游离的李素茹。二人一个是京城的官宦，一个是无家的游子，便就这样结了个伴儿。

这么一走，便走了大半年。

二人只是互通了姓名，在这江湖上结伴而行，毕竟谁都要多长一个心眼儿。

穆雪清也不知道李素茹的真实身份，只是从她的举手投足和谈吐涵养之中隐约看得出，这姑娘不是个普通的姑娘，怕也是出自官宦人家的豪门贵女。

毕竟富家子弟身上的那种贵气，是一般人伪装不来的。

“李姑娘离家多日，也是时候该回家了。家中父母想必也十分担心你吧。”穆雪清避重就轻的回应道。

李素茹原本闪烁着光芒的眼睛顿时暗了暗，半晌，垂下眼角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儿：“想是担心的吧，不过我想，他们会须更担心的是我哥哥。”

“毕竟哥哥才是这个家未来的顶梁柱，而我，只是一个捎带来的罢了。”李素茹摊了摊手：“算了，不说了。世间对女子多是如此，冷落，轻视，世道如此，谁也没办法。”

“不是的。”就在这时，穆雪清突然道。

李素茹诧异的望向他，便见穆雪清儒雅的摇了摇头：“并不是所有人都瞧不起女孩子，我也曾有一个妹妹，我全家人都曾因为她的到来而欢呼雀跃。”

二人同行这么长的时日，李素茹还从未听穆雪清谈及过自己的家事。

而今穆雪清主动开口，李素茹顿时心中一喜，不忍打断他：“然后呢？我怎么从未见过她？”

“她死了，因为我的失误。我曾发过誓，一定要好好保护她，可最终我还是食言了。”

穆雪清转过身去，身形似是多了几分萧索的意味，叫人无端哀伤：“我真的很喜欢她，甚至想过，为了她可以放弃我所坚守的一切，包括攥在手里的东西。”

“可我还是没能留住她，或许这苍天就是如此吧，总是要夺走人最在乎的东西才肯罢休。”穆雪清摇了摇头：“罢了，不说了。这已经是经年之事了，我也不想再提起。”

李素茹的本意只是想了解一些穆雪清的家人和喷狗，却不想问到了这么一个不该问的问题上。

她连忙道歉道：“对不起啊，我是真的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故事。她还在的时候，一定是个很幸福的姑娘吧。能有你这样好的兄长……”

幸福么？

穆雪清扪心自问，沁儿这一辈子何尝幸福过？

穆府家破人亡时，他已经记事，好歹也享受了几年的富贵。可沁儿当时方才牙牙学语，便遇上了这样的事情，可谓是一天的好日子也没有过到。

再后来，在破庙内过了这辈子不愿回忆的一年，送走了一直体弱的婆婆，来到了天山之上，寄名在苏蓁二人的名下学本事，这才算是安定了下来。

这短短十几年的人生，唯一的安稳，还是仰仗在苏蓁二人的身边过活的。

他不是个好哥哥，从未能给妹妹带来安稳，更是有愧于穆雪沁唤他的这一声兄长。

很多事情，不想还好，一想就像是剖入肺腑的刀子，刀刀见血，同的人喘不过气来。

穆雪清向来承认自己不是个大度之人，只是东海之下，二十年浮生如梦而过，当初的仇人已经再难寻，就算是现今他还想给沁儿报仇，也已经晚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想，这世界上应该是没有真的厌弃子女的父母的。你离家这么久，也该回去瞧瞧了。说不定，你的父母也在担心着你呢。”穆雪清道。

李素茹撅了噘嘴，显然对于穆雪清的说辞有些不敢苟同。

穆雪清温柔的笑了笑：“相信我，我不会骗你的。”

“若是我在家里待不下去了，穆公子，我还可以来找你么？”李素茹突然拉住了穆雪清的衣袖说道。

这是穆雪沁小时候经常做的事情，就算是她十几岁了，出门在外还是喜欢牵着穆雪清的袖子生怕走丢，就像是一个没有安全感小孩子。

这一瞬间，穆雪清就像是重新回到了二十年前。

一切的一切还来得及挽救，沁儿还在他的身边。

穆雪清楞了一下，终是恍过神儿来，沁儿早就不在了。他挥了一下手，还是扫开了李素茹的手：“若是有缘，兴许会再见吧，我也要走了。”

“你想要去哪儿？”李素茹有些急了，连忙问道。

她心中总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今日一别，或许便是经年。她的预感向来都是很准的，也正因为如此，才不想让穆雪清离开。

四周风声阵阵，遍地饿殍，随处可闻倒地不起之人的呻之声。

穆雪清避开李素茹的目光：“我想要去参军，而今凡世大灾连连，不只是魔族鬼族，就连往常生存在深山之中的凶兽都尽数出山，干扰到了凡人的正常生活。”

“这等时候，我们这些身怀法力的人若是不首当其冲，难道还要让这些手无寸铁的凡人赤手空拳的保卫家园么？”穆雪清道。

人类的生存空间已经岌岌可危，若不是各方尊神尚能苦苦支撑，一直护佑着人族，怕是这各方的豺狼虎豹，早就将凡世的这块肥肉吞吃殆尽了。

李素茹有些着急：“你疯了？你可知道参军要对付的都是些什么东西？那可都是九死一生的战役，很多时候，都是用一条一条的人命堆起来的！”

“我自然知道。”穆雪清语气坚定：“可时逢乱世，若是我们大家谁都避而不出，那还能指望着谁来救我们呢？”

话虽如此，可谁都不愿让自己亲近的人去冒这样的危险。

穆雪清知道李素茹是担心他，脸上冰霜一般的神情终于渐渐化开。

“我会注意当心的，你这一路回家，也要注意安全，若是遇事能避则避，万不可再操着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了，知道么。”穆雪清嘱咐着说道。

李素茹笑的甜美：“你放心吧，我们终有一日，还会再见面的。”

还会再见面的。

……

三月之后，时值仲夏。

穆雪清随身的行囊之中，就只带了两身换洗的衣服，腰间配了一把临走时苏蓁送给他的佩剑，一人入了军营。

凡世战乱频发，守卫人间界的，也就只剩下这些军中的糙汉子了。与这些浑身横肉的大汉想必，穆雪清身子单薄，未免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军中条件也不比旁处，数十人住在一间营帐里，也时常有的事。

仲夏已经渡上了令人难忍的热浪，军中都是男儿，没有女子，未免要随意一些。

每逢遇上河流，扎营休息之时，众多汉子全都一窝蜂的扎进水中泡澡，将一池清澈的潭水搅的污浊。

穆雪清却做不到同他们这般下饺子似的洗澡，往往一个人坐在岸边，乘凉片刻便离去。

越往西走，气候越是干燥，想要寻到水源也不容易了。

这一日，穆雪清独自坐在岸边喝着水囊中的清水。天气干热，他也出了不少的汗，濡湿了束好的发鬓，便拈着衣袖擦了擦汗。

蓦地，一大捧水扬到了他的身上，穆雪清错愕的抬起头，便见一个同营帐的战友赤果着上半身站在水中，粗犷的放声大笑着。

“小白脸儿，这么热的天你还在岸上坐着干什么，下来凉快凉快！”那人喊道。

穆雪清也觉得热，可他修的水系术法，到底要好上一些。此时再见小溪里下饺子一般的男人躯体，顿时便觉得这夏日的炎热也没有那么难忍了，连忙摆了摆手。

“多谢大哥的好意，我还未觉得很热，在这儿坐着乘一会儿凉便好了。”穆雪清拱了拱手谢却了那男人的好意。

在军营里可不兴拱手作礼的这一套，他这样子，未免有些书生气了。

在这个动乱的年代，百无一用是书生，这些军中汉子最瞧不起的便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书生，见穆雪清如此，目光中不免多了几分轻蔑。

“让你下来洗个澡你怕什么的？你又不是个女人，还怕人看光不成？”那男人操着大嗓门吼了一声，走上岸来便要拖穆雪清。

他身上还湿淋淋的滴着水，穆雪清下意识的一躲，男人便又伸手过来抓他。

“走走走，跟我们下去凉快凉快，你这一天也不与人交流，便自己坐着，若是叫将军看见了，还要以为是我们欺负你呢！”

大汉原本并未多想，只想拉着穆雪清下去洗个澡。

男人嘛，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只要坦诚相对的洗个澡，喝一顿酒，顿时便能成为勾肩搭背的好朋友。

却不想，穆雪清望着水池的方向，在这一刻攒的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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