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回琅琊王府，倒是没费太多功夫。一进房门，就看见琅琊王铁青着脸，坐在苏小娱平日休息的榻上。

一见苏小娱进来，他就把手里的玉带往桌上一拍，发出一声脆响。苏小娱坐到他身边，笑嘻嘻地问他：“怎么还不睡？”自从上次求药回来，她再没说过交易、雇佣的事情。虽然两人都清楚这层关系依然在，却谁不会主动提起。这些日子住在琅琊王府，又尽心帮他，此刻这句话，也带了些讨好意味。

萧景文沉着脸，仍旧一句话不说。苏小娱摸过茶壶倒了两杯茶，递一杯给他，自己拿了一杯喝。萧景文看也不看，更不伸手接茶杯。苏小娱举了一会，自己也觉得没意思，悻悻地放下去。心里想着，摆这脸色给谁看呢，我又没签了卖身契卖给你。

她本来并没打算把在宫里看见的事情告诉萧景文。就算萧景文今天不来，她也会主动找他说起，让他早做准备，抢在交州王之前控制皇宫近卫。可是一回来遇到这副冷遇，她的脾气也给激上来了，心想你不稀罕听，我还不稀罕说呢。

苏小娱绕过萧景文，爬上床榻，又用腿把他往外踢了踢：“别占我睡觉的地方。”

她不知道的是，萧景文对她今夜的行踪了如指掌。松涛院的人口处，镶嵌了一块水磨石板，光可鉴人。临川王的车辇经过那里时，他刚好看了一眼，极其凑巧地发现了她藏在车身下面。今晚临川王留宿宫中，同样留宿宫中的还有交州王和……魏质子。

看了那一眼，萧景文的心就平静不下来了。思来想去，他决定提前动用刚刚训练不久的敢死队，连夜召了五人潜入皇宫。如果交州王对苏小娱发难，他们自然动手保护。但是，如果苏小娱跟魏质子见面，他想了又想，不知道怎么就说出了两个字：射杀。

苏小娱平时睡觉都恨不得团成一个团，今天是故意要跟萧景文斗气，把自己摆成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字。她最大的本事，就是惹出别人的火来，然后再说一句“你看你看，你怎么这么暴躁”。

还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给琅琊王摆脸色，萧景文阴着脸，背上感受到她的小腿，在被子下面不停地踢。苏小娱并没用多大力气，只是有一下没一下耍耍小脾气。萧景文手上青筋，也跟着这一下下，暴跳个不停，终于忍不住，一把按住她的小腿，不让她乱动。

“你没完了？！”萧景文的声音更像怒吼，“三更半夜跑出去，回来还要耍脾气。要是在大营里，你都都辕门斩首了知不知道？”

“我是坐牢呢，还是服役呢？去哪里还要批准么？”苏小娱把腿往后一挣，反被萧景文攥得牢牢的，一动也不能动。

她也不过是嘴上硬气，心里其实受不得别人恩惠，几句好话就能哄得毛都顺了。可是偏偏这时候就放不下脸，另外一只脚也隔着被子不停地踢：“你不就是救了我的命么，我做牛做马做苦力，还不够还给你么？你觉得我活腻了，只管把命拿回去呀。”

萧景文抬手去按她另一只腿，苏小娱向后躲闪，被他抓住脚踝一扯，身子就向后倒去。两个人表情凶狠，可是谁也没真的下足狠劲，要不然，凭他们各自的本事，把这房子拆了也不够打的。

床头墙壁上有个放东西的格子，比周围突出一块，苏小娱没看到后面，眼看就要撞上去。萧景文伸手去挡，已经来不及，只能半站起来，想要拉回她的上半身。

一条腿支在床上，上身向前急扑，双臂刚好环住苏小娱的上身，挡住她的后脑，人却失去了平衡，向前倒去。萧景文的胳膊，正撞在楠木打造的菱花格尖角上，撕扯出一条长长的裂口。

萧景文“嘶”一声，惯性带着身体向前倒去，把苏小娱正压在身下。

“你，你，你要干什么？”处于完全不利的位置，苏小娱也未能免俗，还是说出了这句固定台词，并且很不争气的结巴了。说完也觉得这句话没有气势，又补了一句：“把我放开！”补完以后觉得更加没有气势。

萧景文顺着自己的目光向下看去，苏小娱的脸在他胸前三寸，圆圆的眼睛，似乎要向上看，却又忍不住四处飘移。嘴唇微微翘起，总是一副要跟人生气的样子。刚刚挣扎过一番，又被人压住，她的胸口不住地起伏。

萧景文抽出胳膊，淋漓的血迹已经在床铺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印记。“我就说了一句话，你有几十句等着我呢。”胳膊上一跳一跳的，心里也跟着一跳一跳的。他慢慢坐起来，不知道怎么忽然产生了极强的挫败感。他自信强大到无以复加的内心，第一次产生了怀疑。

他是嫡子，一出生就注定了要摆平所有不消停的兄弟，继承琅琊王的位置。从小，父亲就教他如何把一切掌控在自己手里，如果不动声色地把周围的人，都当做一颗颗会呼吸的棋子。在用雷霆手段解决掉几个不安分的兄弟后，萧景文一度觉得，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事会脱离他的掌控。没有做得到或者做不到，只有想不想做，或者值得不值得做。

但是就在今天，就在刚才这一刻，坚定的信心动摇了。

人在情绪冲动时说出的话，才是最真实的吧。如果不是因为有这救命的牵扯，恐怕她早就跑了。可是这条命是谁救回来的，萧景文不想深思。

“你就活在自己一尺三寸那么大地方里，想去哪就去哪，想怎样就怎样。你心里从来不考虑别人，你当自己很洒脱很自在是不是？你就是个只认识自己、不认识旁人的人。”萧景文随便扯过衣袖，按在自己胳膊上。

苏小娱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向外看。

她其实明白，这些话是对的。在她心里，的确很少会考虑别人。前世为钱卖命，结识的每一道关系，都是为了日后好好的利用一把。这一世莫名其妙穿到一个小女婢身上，什么家族秘密，什么恩怨往事，没有人告诉她，她也并不关心。

可是现在要她承认自己是个自私自利的真小人，她一时半会也做不到，只能用被子蒙住头，一声不吭。

闹腾到快天亮，萧景文才从她房间离开。苏小娱一晚没睡，困得很，也不想起床，翻滚到中午，才觉得饿得很。从床上坐起来，想要叫个小丫头进来送点饭，门口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向外走了一段，才抓住一个正在扫地的小丫头。“麻烦你，给我找点饭来吧。”苏小娱扭扭捏捏地向人家开口。

“这可不行，”小丫头抿着嘴偷笑，“琅琊王吩咐了，姑娘自由惯了，什么事都要自己动手，别人可不能随便给她帮忙呢。”

“你家琅琊王真狠。”苏小娱小声嘀咕，有气无力地摸回去。

挺到晚上，实在饿得不行，苏小娱再次爬起来，摸向厨房。冰冷的锅灶，比脸还干净的碗碟，空空荡荡的菜筐。琅琊王府的厨房，竟然什么都没有。

抓住一个路过的帮厨，苏小娱急火火地问：“今天府里人都没吃饭么？”

胖胖的帮厨眼睛笑成一条缝：“姑娘，今天琅琊王发话，要犒赏大家，从忘乡楼点了酒菜，全府上下同欢。有好些菜，小的还是第一次见，有桃花鳜鱼、油焖仔鸭……”

截住他报菜名的话头，苏小娱连挥手叫他离开的力气都没有了。坐在厨房的门槛上，折过一段树枝敲打地面，心里越想越委屈，眼里渐渐浮上泪来。

不远处的树荫里，黑袍金冠的男子，默默地看着。

哭鼻子实在是太丢人了，苏小娱很想把眼泪忍回去，可是肚子实在是饿，再想到皇宫里如此危险的情形，琅琊王竟然一点也不让自己知道，眼泪终于像金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骗子，都是骗子。”苏小娱撅着嘴，用柳枝抽打地面，声音不大，可是字字都很清晰。她用树枝胡乱地写下“琅琊”两个字，再要举起手里的树枝，萧景文终于忍不住，从树后走出来，拉住了她的手腕。

再怎么说，这也是时代传承的封号，哪能让她随便用柳枝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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