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容易公子，在人前究竟要荒唐成什么样子？

苏小娱原本跟大家一样，伸长了脖子等着。忽然想起树林子里的事情，一股火直冲头顶，不自禁地用左手捏了捏右手腕，好像那握着的手还在。

时间不长，有四个青衣小僮，抬着肩辇款步而来。同是肩辇，却跟琅琊王的仪仗毫无相似之处。这次的肩辇小得多，用青郁竹竿拼搭而成，四面坠着轻纱。

不用看也知道，青竹辇上的人，就是公子屹。

青竹辇后面，跟了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骑马的却是个妙龄少女，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随着马步眼波起伏。

本来庄严凝重的气氛，被一辇一马这么一搅合，倒显出几分说不出的怪异。可偏偏青竹辇上坐着的人，极其安闲自在。

乌黑长发从肩头垂落，遮住大半张脸，所过之处，刚好露出轮廓完美的口鼻。从侧面看，他鼻梁挺直，嘴唇微微上翘，狭长眼角，不经意地扫过每一个人。

自从容念屹一出现，猎场上众人的表情，就变得有意思起来。

一直眼睛长在头顶上的郑瑶华，忽然扭扭捏捏起来，用手不停地捻动马鞭。交州王、琅琊王，神情和蔼地看着他。年轻些的贵族子弟，一面嘲笑他不懂骑猎，一面却愤恨他生了一副要命的好皮相。

青竹辇在场地中央停下，容念屹把手往青竹上一搭，稍用力一握。猎场上的人，都跟着这一握，心里一紧，好像有只手，挠在自己的心肝上。

真是造孽啊，苏小娱终于忍不住低了头，有这样妖孽的男人，还要女人何用？

“魏质子，大典明天才举行，你来得太早了，一会刀剑无眼、血肉横飞，可别吓着了你。”殷思敬极其不屑地挑衅。

容念屹缓步跨下青竹辇，斜挑着眼睛笑笑：“幸亏我带了美人，替我暖马，美人体香，勉强遮住你们这些杀戮血腥气味。”说着，他向身后招招手，那骑马的美人，把马带到他身边，轻轻翻身下来。

殷思敬不客气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马是好马，可惜了，给没用的人骑。”

容念屹好像没听见一样，拉过马缰绳。一名青衣小僮上前，在他脚前放上一张踏脚凳。骑在马上的王侯子弟，看见踏脚凳，又哄笑起来，那是给不会骑马的人上马用的。郑瑶华的脸上，涨得通红，好像这些人在嘲笑的是她。

苏小娱眯着眼睛看着，只看见容念屹左脚在凳上虚虚一踏，不知道身上哪里忽然发力，身姿翻动，已经稳稳地落在马上。他宽袍缓带，动作发生时，衣袂翻飞，旁人都只看见他踩在踏脚凳上。只有苏小娱清楚地看见，他那一下，根本没有踩实。

其实这上马的动作很漂亮，干脆利落。越是这样瞬间发力的动作，越不容易伪装成不大会的样子。不过大家都被那张踏脚凳吸引，没怎么认真看。

又有青衣小僮上前，递过一张大弓。容念屹接过来，环抱在左臂上，样子跟抱着张古琴差不多。发丝被风吹动，拂在弓弦上，他伸出修长莹润的手指，在弓上轻轻一拨，好像弹琴一样。这风雅却又不合时宜的举动，引来阵阵嘘声。

看他折腾够了，交州王轻咳一声，说：“既然都到齐了，反正今天小皇帝没到，不如先乐上一天再说。本王有个主意，把侍卫兵丁留在这，咱们分成小组进山，先比上一比，看谁猎到的多，如何？”

那些世家子弟，早就巴不得有机会先玩一玩，就算交州王不说，散了以后，也要自己想办法偷偷进山。听见这话，都跟着叫好。

只有琅琊王，用万年不变的声音，冷冷地说：“本王不去，你们随意。”

交州王干笑两声，也说：“本王年纪大了，禁不起折腾，也不去凑这热闹。你们这些年轻人玩去吧。”

一听说最有权势的两王都不去，世家子弟更加欢呼雀跃，只是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

这时候，郑瑶华忽然打马上前，对萧景文说：“瑶华想跟琅琊王要个人随行，不知琅琊王肯不肯答应？”

萧景文看都不看她，说：“你要谁，自去问他本人的意思。”这句话，虽然不屑，但是也表明了态度，无论她想要谁，琅琊王都不会阻拦。

郑瑶华用马鞭一指苏小娱的鼻尖：“我就要他！”

我不去惹事，事却来惹我。苏小娱双腿一夹，提着马走到她身后。

“你干什么？”郑瑶华掉转马头，疑惑又警惕地看着苏小娱。

“高贵的小姐，我随时都可以出发呀。”苏小娱学着绅士的语调，回敬她。

郑瑶华一扬马鞭，正要出发，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瑶华”，声音既不魅惑、也不挑逗，但就是让她生生顿住了动作。容念屹拉着马缰，一步一晃地走上前：“我也跟你们同去，如何？”

郑瑶华眼睛转了转，犹豫了一下才说：“好。”

野外求生，苏小娱前世不知道练习过多少次。最危险的地方，不是南美洲的热带雨林，而是东南亚的一处丛林。白天安静祥和，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到了夜晚，那些只在天黑以后活动的生物，才会出来觅食，一点点新鲜气味，都能引来最危险的猎食者。

相比之下，这片围起来的皇家猎场，实在算不上什么。只要顺着溪流走，就又稳妥、又安全。

郑四小姐一路把马驾得飞快，七拐八拐，已经在密林深处。这片皇家猎场，原本就是一处荒山，被圈定以后，才慢慢放进了许多动物。他们三人一路策马狂奔，倒也没见着什么凶猛野兽。

郑瑶华的马，是千金不换的胭脂红，脚力非凡。苏小娱骑的，却只是普通的战马。她把身子贴紧马背，勉强跟得上。中间几次偷眼去看容念屹，他倒好像骑马踏青一样随意，就在几步远的地方跟着。前面的人快，他也快，前面的人慢，他也慢，始终保持着固定的距离。白衣黑马，像水墨画一样自在。

发现苏小娱看他，他就挑着眼角微微一笑，每次都被苏小娱恶狠狠地瞪回去。

苏小娱回过头，眼睛里恶狠狠的表情迅速退去。除了容念屹的马蹄声，似乎还有其他的声音。与此同时，容念屹的戏谑也转瞬间消退，眼角斜斜向两边看了看，手指拨动弓弦，发出微弱的泠泠声响。

其他世家子弟已经不见踪影，郑瑶华把马勒住，忽然用马鞭一指，对着苏小娱说：“你是女人，为什么藏在步兵营里？”

苏小娱倒没想到，她把自己带到这荒郊野地，是专门为了说这个。被人当面问了，她也只能耍个无赖：“我没有藏，琅琊王亲口任命我做传令官。”

“那你为什么穿男装？还……还理成北夷男子的发式？”郑瑶华怒气冲冲地逼问，如果不是顾及容念屹还在旁边，恐怕就不是问问这么简单。

“这个嘛……”苏小娱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我乐意。”她自然可以解释，男装是为了方便，头发纯粹是一场意外。可是她瞥见容念屹看热闹的脸，就觉得实在没有必要。有钱难买我乐意，苏小娱做事情，什么时候需要跟任何人解释了？

郑瑶华果然被激怒了，她把马鞭一甩，反手抽出一把宽刀来，二话不说就向苏小娱砍过来：“女扮男装混进步兵营，这是欺瞒大罪，我这就绑了你军法处置。”

苏小娱也抽出随身佩剑，“叮”的一声，格住迎面砍来的刀锋，边退边连挥数剑，轻蔑地说：“不知道郑四小姐有什么军职，可以对我军法处置？”

这一下，实实在在戳到了她的痛处，郑瑶华紧咬着嘴不说话，手上宽刀挥得密如急雨。虽然对她没什么好感，苏小娱还是得承认，这位四小姐的功夫，确实不赖，应该说，比邺都大多数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要强得多。

猎场上的人，都看见了她跟郑瑶华一起出来，苏小娱还没有傻到真的要把她怎样。她一只手握着剑，全当在玩一场击剑游戏。

宽刀斜劈过来，她扬起剑身一挡，手腕一翻，剑身侧旋，转眼就变成了剑在上、刀在下。她用剑身贴着刀刃，快速向前一滑。宽刀被她压着，没有机会反攻。她的剑尖，已经顶住了郑瑶华的胸甲。

还没说话，容念屹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你们不要这样嘛，很没情趣的。”声音慵懒软腻，听一下，几乎要媚到骨头里去。苏小娱忽然浮起一阵怪异的联想，这个场景……好像两个武夫在为一个美娇娘争风吃醋啊！一阵恶寒，她反手撤回了剑。

山中空寂无声，容念屹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甚至还在山头谷底激起一阵回声。回声未落，半空里忽然哧、哧连响，流箭激射过来，把三人都罩在当中。

苏小娱借着长剑后撤，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圈，“叮、叮”几声脆响，靠近身前的流箭，都被她挡开。郑瑶华宽刀在手，脸色虽然不好看，却没什么危险。

再看惹出这场祸来的容念屹，抄着手坐在马上，无所谓地笑着。一只箭已经直冲他的咽喉，他仍旧只是云淡风轻地看着，目光的焦点越过箭身，定在苏小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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