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说说，他怎么偷了你的东西？”

顺娘眼里闪着精光，一看就知道是精明泼辣的角色：“既然小哥问了，玉珠，你把你看见的说说。√”

小丫头玉珠走出来，向围观的人福了一福：“今天早上，奴家去给姑娘送早餐。在走廊里，就看见这小乞丐，躲在楼梯底下，手里还拿了一大包东西。奴家害怕，就叫起来，他把包袱匆匆忙忙扔下，人就跑了。奴家这才看见，包袱里头，有两对金钗，一对玉镯子，四个元宝，十来片金叶，都是姑娘的东西。奴家赶紧叫人去追，刚到门口，就把他捉住了。姑娘发火，也是教训他，小小年纪不学些好。”

玉珠口齿清晰，这段话又说得清楚明白，围观的人议论纷纷，都认定了那小乞丐一定是贼。

苏小娱却听出点不对劲的地方，她也不说破，只是转身问：“是这样么？”

那小乞丐竟然十分冷淡，只说了两个字：“不是。”

就这么一转脸的功夫，围观的人都看清了苏小娱的脸，纷纷赞叹：原来北夷还有这么俊秀的少年。

街对面，容念屹原本虚虚浮在半空的眼神，忽然聚拢在她脸上，眼中像漫天星斗泻入其中，很快又黯淡下去。

他对谷雨招招手，叫到身边问：“你前几天说，有朋友在步兵营是吧？”

谷雨点点头：“步兵营里的几个老油条，我平时都花了心思结交，公子要打听什么事？”

容念屹的手掌在他肩头一按：“很好……从今天开始，你负责倒一个月的夜香。”

惩罚来得莫名其妙，谷雨不知道哪里做错了，又不敢问，只能默默哀嚎，公子，你这唱的是哪出啊？

人群中间，苏小娱笑吟吟地看着那小丫头，问：“他说不是这样，你再说一遍给大伙听听。”

玉珠眼里闪过不耐烦，不过还是开了口：“今天早上，奴家去给姑娘送早餐……”一模一样的话说下来，居然一个字都不差。

苏小娱微笑着看她，心里鄙夷地冷哼，讲故事讲得一个字都不差，只有一种可能，这故事，是编好了背下来的。“你慢慢的，再讲一遍，让我仔细听听。”

玉珠开口：“今天早上……”围观的人听得莫名其妙，这故事，有那么复杂么？

郑瑶华已经很不耐烦了：“有什么好说的，把这小贼揍一顿送官，不就得了。”她回身看着容念屹：“我们继续走吧？”

容念屹双眼看着人群里面，嘴角不自禁地越弯越深，如果猜得不错，这个小丫头，就要倒霉了。郑瑶华愣愣地看着他，觉得他似乎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出来。

公子屹有时温和有礼，有时魅惑难解，桃花眼里总是浅笑靡靡。不过那笑，只在眼角上勾着，不像今天，从瞳仁深处，一点一点地散出来。

苏小娱双眼对着玉珠的双眼，问：“你看见他时，他在做什么？”

“躲在楼梯底下，手里还拿了一大包东西。”

“后来呢，发生了什么事？”

“奴家害怕，就叫起来，他把包袱匆匆忙忙扔下，人就跑了。”

“包袱里有什么东西？”

“包袱里头，有两对金钗，一对玉镯子，四个元宝，十来片金叶，都是姑娘的东西。”

人群里，已经有人听出不大对劲。

苏小娱温和地笑，声音也又温柔又和气：“好孩子，我听明白了，那你再讲最后一遍，好不好？”

玉珠明显地松了口气，万万整整，又讲一遍：“今天早上，奴家去给姑娘送早餐。在走廊里，就看见这小乞丐，躲在楼梯底下，手里还拿了一大包东西。奴家害怕，就叫起来，他把包袱匆匆忙忙扔下，人就跑了。奴家这才看见，包袱里头，有两对金钗，一对镯子，四个元宝，十来片金叶，都是姑娘的东西。奴家赶紧叫人去追，刚到门口，就把他捉住了。姑娘发火，也是教训他，小小年纪不学些好。”

苏小娱凝神思索：“是这样么？你真的一字不漏讲清楚了？再仔细想想，有没有漏掉什么？”

玉珠低头想了想，叫道：“呀，漏了个字，是包袱里头，有两对金钗，一对‘玉’镯子，四个元宝，十来片金叶……”

话还没说完，看热闹的人“哄”的大笑起来。他们都听出来了，这小丫头是在一字不差地背，叫这少年给一圈圈地绕进去了。

容念屹也禁不住笑了，手指在胸口慢慢地抚过。他并不像外面传闻的那么病弱不堪，可是这一刻，胸口像有针缓缓地扎上去，一阵一阵的，似痒似痛。

谷雨还沉浸在悲痛中，不能自拔，要倒一个月夜香啊，这是多么苦命的事情。更重要的是，清明和惊蛰要怎么嘲笑他。他想趁着公子心情好，替自己求求情，抬眼一看，公子的眼神……这个眼神……

谷雨在自己手背上，狠狠拧了一把，他跟了公子十年，从公子还是个孩子时起，就淡定理智到不像个人，这个眼神，肯定是计。嗯，对，这样一想，谷雨放心多了，公子来晋国前五年，一直在装病。接下来五年，公子在装着纨绔风流。接下来五年，公子可能要装……断袖？

虽然想不出来，装断袖有什么好处，谷雨还是热泪盈眶了，跟着如此足智多谋的公子，何愁大事不成？公子，谷雨要做大事，别让我倒夜香了……

顺娘冲过来，一把揪起玉珠的耳朵：“好啊你，都骗到老娘头上来了，说，到底怎么回事？”

玉珠一看事情败露，吓得面色如土，眼泪都出来了，叫着：“姑娘，饶了玉珠吧，玉珠再也不敢了……是静柔姐姐，叫我带这些东西出去，随便赖在过路的乞丐身上，让人以为姑娘跟乞丐……她答应跟妈妈说，不叫我干粗活了……姑娘……”

顺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扯着玉珠往里走，“砰”的一声把门摔上。一看不过是青楼姑娘争风吃醋，围观的人也就渐渐散了，想起那北夷少年，竟然用这么个方法，揭破了谎言，都一边走，一边摇头笑笑。

坐在地上的小乞丐，不过七八岁大，身上没有几两肉，皮肤却白得几乎看得见血管。苏小娱低头去扶那个小乞丐，想拉他起来，小乞丐却一甩手，自己摸着墙边站起来，一溜烟跑远了。

还是个有脾气的人，苏小娱摇头轻笑，有脾气好啊。街道上的人来来往往，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街道两边的台阶空空荡荡，商贩稀稀落落。

天色渐晚，苏小娱在外城角楼，用步兵营的令牌，换出一匹五花马。步兵营在邺都的外城之外，骑马大概一炷香时间。一直到骑在马上，苏小娱才知道，原来五花马指的是，马鬃上有五段花纹的马，不是浑身长满五花肉的马。

缰绳一抖，腿上加力，五花马速度渐渐加快。苏小娱把身子贴在马背上，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响，两边树木迅速后退。

空气中传来微微的汗味，苏小娱把手伸向腿侧，悄悄摸出一把刀刃，衔在嘴里，又摸出一把，用手指夹住。一切准备刚刚做好，两侧忽然跳出几个人影，一张大网兜头罩来。

苏小娱把刀往马股上用力一戳，手臂在马背上一撑，人已经向后滚去。五花马本来就是良驹，又被戳了这么一下，带着那张大网向前狂奔，拉网的人也被它拖着，向前奔走。几个身高力壮的大汉，竟然制不住一匹受惊的马，最后只能撒开手，让它带着大网跑远了。

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苏小娱已经落在了他们后面。身后树上，又跳下几个人来，挥舞着板斧，向她砍来。苏小娱平时的训练，大多侧重灵活和技巧，单从力量方面，肯定拼不过手舞板斧的大汉。

四面都是空旷树林，没有地方可以倚靠站立。一人挥舞着板斧，迎面砍来。苏小娱从嘴里取出刀刃，脱手向前掷去，刀刃划过一人的喉咙，血液冲天飞溅。他的同伴，却把圈子围拢得更小。

太无耻了，竟然使用板斧这种大体积杀伤性武器！

一人一刀倒是可以解决问题，可是对面有至少六七个人，她身上一共只有五片刀刃，刚才还用掉了一个。被惊马带着跑出一段的人，也渐渐围拢过来，加在一起，就有十人以上。电视上的大侠，可以不考虑随身携带银两的问题，她却不能不面对，眼前这个简单的算术问题。

两人一左一右，同时挥动板斧向她砍来。苏小娱背倚着一棵树，看准他们砍到近前，左脚向前一勾，右手夹着刀刃向前一送，同时屈身前翻，贴着两人腋下，滑到了他们身后。

她趁着这喘息的机会，从腰间抽出蟒皮软鞭。迎面又是两柄板斧，苏小娱觉得，自己简直是掉进李逵堆儿里了。她把鞭子一抖，向着其中一人手腕缠去。那人暴喝一声，身形在半路换了个方向，躲开了这一鞭。

苏小娱把鞭子在身前甩开，露了一手漂亮的鞭花。这一手没什么攻击性，只是看着眼花缭乱，围攻的人一时摸不准，没有硬攻上来。苏小娱看准这个短暂空隙，鞭子向上一甩，腿在树干上连踏数下，人就已经落在树杈上。

她蔑笑一声，只要占据了高处，板斧的威力就没办法发挥了。她把软鞭一缠，伸手去摸束胸里的针。手臂一屈，好像抵在了树干上。

树怎么是软的？还有点……热？

近身格斗是她的长项，苏小娱手指微曲，快如闪电向后抓去。转回头的一刹那，一双桃花眼里漆黑的瞳仁，正看着她。这人今天好像心情不错。

苏小娱的心情可好不起来，自己在下面拼命，这个人竟然在树上看戏。那些持斧头的人，原本就埋伏在树上，竟然也没发现他。转念一想，忽然凑前笑着问：“他们难道是冲着你来的？”

容念屹勾着嘴说：“我倒觉得，是冲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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