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一二？”

“宋代风韵，精髓在于自由而自然。小陈斗胆说几个例子，权当是抛砖引玉。《千里江山图》里的茅亭——顶上铺的是寻常芦苇,柱子用的却是湘妃竹。既要取天然野趣，偏又在竹节处细细描金，这便是宋人造园最妙处。”

“你再说几个。”李瑞道。

“司马光独乐园不过二十亩地，硬是靠叠石分水隔出三重境界。东边种竹引泉称作&a;039;种竹斋&a;039;,西边掘土为台名曰&a;039;见山台&a;039;,分明是人工斧凿，偏说&a;039;吾非刻意，聊寄天趣耳&a;039;——这种欲盖弥彰的矜持,是宋人骨子里的风流。”

“王希孟敢拿石青石绿泼出千里江山，宋人园林却只肯用素瓦灰砖。并不是因为寡淡，我看《营造法式》里记载的彩画制度，柱子上藏着二十四色晕染，梁枋间埋着五色遍装，那艳色都藏在光影转折处，像小娘子罗裙底若隐若现的绣鞋。”

“还有李格非写《洛阳名园记》，说富郑公园&a;039;苍苔碧藓，生石隙如自然&a;039;，实际上的青苔是拿米汤混了绿矾，趁着三更露重时拿鬃刷一点点拍上去的。”

“所以宋风自由洒脱，宋人实际上比我们现代人还会玩儿。如果博物院以宋代园林为母体，我想不一定是要做100纯血的仿古建筑，那样既呆板又刻板。如果是现代风格的建筑，或者宋风幻化的现代建筑，选址、布局有宋代遗风的精髓，或许可以做到宋风的继承和发扬。”

陈东说完，李瑞悄悄眯了眼，旁边的一人更是大为赞赏：“小陈果然很有见地，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陈东忙道：“我就乱说的，领导们听着好玩儿就行。”

“那怎么是好玩儿呢，”另一人道，“有空邀请小陈工来我们集团开个文化讲座，给我们这帮大老粗讲讲文化。”

陈东拿眼瞧李瑞，李瑞放下咖啡，替他拒绝：“小陈现在在博物馆专班组，后面挺忙的，有机会再说。”李瑞又问，“那今天下午看的几个场地，你觉得如何？”

陈东道：“我个人比较喜欢第二个。”

“为何？”

“地内有一处矿坑，呈环抱之局，南向靠上，有小峰一座，可为主峰。”

李瑞颔首，面露赞同之色。

几个人又闲聊几句，下半段的会议即将开始。开始前，李瑞问陈东：“你现在还有别的事儿吗？”

陈东一愣：“嗯？”

“没有的话，我申请把你调到我组里，做个顾问。”

-

晚上刚回到家，陈东收到伍峰南的电话。

伍峰南在电话那头很兴奋：“小陈，原来你和李瑞大师认识？”

陈东有些头大，想来李瑞已经找到他的领导要人，只好承认：“是的，李教授和我师父是好友，合作过几次。”

伍峰南说：“今天□□和我说下午你给了他很大的启发，希望你能先去他们组。我想这事好事啊，建筑设计的时候肯定会涉及到馆藏的保护保养还有专业要求，你早一点进，很好。”

陈东虽然心里早做好了进组的准备，但没想到组里牵头人是李瑞。他犹豫着说：“我现在手上还有两个咨询的……”

“哈哈，我知道，没事的，你去吧，我来安排就是。博物馆是当务之急。你也别怕自己是光杆司令，我会给你配人的。”

话已至此，陈东只能服从安排。

然后不出意外的，半个小时，陈东收到

了橙橙的微信：

橙橙：东哥，听说你下午和我爷爷一起开会啦！我爷爷说你发言很好啊！周末叫我俩一起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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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训接近末尾，紧密到吐血的课程终于要结束。

以往培训约等于休假，人人趋之若鹜；现在培训一改往日风格，不但白天有课，晚上还有讨论；不但上课收手机，一个星期还有一次小组ppt总结汇报。培训原则上都是脱产，但实际上每个人都是晚上讨论结束后，回到酒店房间再处理公事。

柳明丽天天数着日子，期待培训快点结束。在倒计时的第五天，她看到了系统里陈东的人事调动流程——

他将派驻到博物馆专班组上班，不接受公司考勤打卡管理。

她公式化地点了通过，页面即刻显示下一个流程，某某某要公派出国三十天。

流程点到12/15项，张升弹出来一条信息。

张升：师父，上次咱们请刘明贺大师、赵茹老师的支付流程，您那里有吗？

柳明丽：？

张升：能截屏一下给我吗？巡视组的人在抽调我们人力的培训工作，说要看完整的材料。

柳明丽没有多想，前面张升也陆续找她要过一些资料。她在系统里找到流程，把活动材料都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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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杨金海打电话来问候。他像是在应酬，柳明丽心知肚明地和他应付了几句，装模作样问他“还知不知道回家”，

杨金海在那边无奈地笑“家里有个气管炎”，佯装愠怒挂了。

柳明丽来上海学习后和杨金海联系不多。第一周两人通话，杨金海提到杨诚伟恐怕快了，身体指标都快不行了，语气尤为低缓。柳明丽心里也软，跟着叹气，说有首歌唱“老病倒比莺莺燕燕多陪二十年”，杨金海气笑了，说这说的是一回事吗？柳明丽说差不多一个意思。

后面两周柳明丽忙，杨金海也忙。必要时微信联系一下，也没听见杨诚伟变好的消息。柳明丽想，杨金海今晚还有时间去应酬喝酒，或许他爷爷的情况又有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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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挂了电话，柳明丽入睡，竟梦见了杨诚伟。

她梦到她去看他。医院的病房里，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窗帘。杨诚伟半眯着眼睛，在输液。她走过去，叫他“爷爷”，杨诚伟醒来，睁开眼看着她。

他似乎并没有生病，还是柳明丽春节时候见他的模样，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笑着看着她。

杨诚伟说：“明丽来啦？”

柳明丽莫名有些心慌，说：“您还好吧？”

杨诚伟说：“我要走了，你要保重好自己。”

柳明丽说：“别这样讲，您身体还这么硬朗。”

杨诚伟只是笑，一双眼睛看着他，柳明丽没法直视这双眼睛，她说：“我去给您倒杯茶吧。”

杨诚伟又说：“明丽，你照顾好自己。”

柳明丽手一抖，茶水烫到了虎口，她浑身一颤。

“以后别再梦见我了，这次我真的走了。”

柳明丽没有回头，她的肩膀颤动起来，泪水滴到了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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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明丽早上醒来，想起昨晚那个梦，觉得胸闷。她不记得后面还有什么，只记得这个片段。她很久没主动问起过杨诚伟的情况了，刷完牙后，她看了看镜中带着黑眼圈的自己，给杨金伟发去信息，问问情况。

一个上午杨金伟都没有动静。

不知道他昨晚几点结束，上午肯定在睡觉。

午间，柳明丽正和王青青一同吃饭，包里手机忽然爆炸作响。她想杨金伟终于醒了，拿出来却是李隆。

“李部长。”她接通。

李隆开门见山：“今年请的刘明贺大师、赵茹老师，发票都是你经手的吗？”

柳明丽一愣，应道：“是我经手的。”

“你上海培训什么时候结束？”

“这周五下午结课汇报。”

“后天是吧？”

“嗯。”

柳明丽听出李隆用的免提，身边还有其他人。

“你下午和集团请个假，先回来一趟。”

柳明丽瞧了瞧王青青，王青青似乎所有察觉，用口型问：“怎么啦？”

柳明丽也问：“怎么了，李部长？”

“你先回来再说。”

电话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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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手机，柳明丽一时有点懵。她给张升打电话，没接，只好发了个信息过去。

王青青问：“李隆”

柳明丽心不在焉地“嗯”了声，脑子里飞速旋转。

“咋啦？”

“他让我和你请个假，下午回去一趟。”

“什么事这么急？”

“没说。我等下系统上走个请假条吧。”

“这么神秘，你们建投不知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吗？”

柳明丽浅浅笑了下：“建投就这德行，说是风就是雨，估计明天上午我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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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明丽风尘仆仆赶回建投大楼已经是下午六点。人力资源的办公室灯还亮着。柳明丽走进去，同事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她，张升不在。

李芳见到她，起身快步走来，拉住她的手，在她耳边悄声说：“李部长在办公室等你。”

柳明丽莫名：“发生什么事了？”

李芳道：“我也不知道。你进去小心一点。”

柳明丽问：“张升呢？”

李芳摇了摇头。

柳明丽心觉诡异，李芳何曾与她这么亲近过。她看她一眼，敲开了李隆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