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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福王当街被抓之后，福王府经历了一次毁灭性的洗劫，先是皇帝下旨抄家，值钱的金银财宝成车的列在大街上，引得老百姓争相围观。等着查抄的官员走了，又有胆大的，撕了封条溜进福王府，把一切能拿能拆的东西都搬了出来，不到半月，福王府像是被西北的游牧洗劫过一样，满目疮痍，一片废墟。

是个晴天，但因为没人清扫的缘故，福王府里的雪摞了厚厚一层。院子里早已死去的树枝伸出枝干冲向天空，地上的琉璃瓦散碎成一地星星，仿佛在诉说这座宅子曾经的辉煌。

楚天机一直躲在锁天宫里，没被前来抢东西的百姓发现。十几天过去，他有时候也会出来透透气，找找吃的，但始终没离开过福王府。

今天楚天机起了个大早，一反常态的把全身上下都梳洗了一番，又从福王的屋子里找了一件体面的衣服换上。做完这些，他回到自己那个装潢奢靡的地窖，把一地的书归置整齐，端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等着。

终于，到了太阳开始浓烈的时候，楚天机听到自己的头顶上响起了脚步声。那人在上面摸索了一会，发现了这锁天宫里的机关，一炷香的功夫，地窖的门吱呀一声，泻进来几缕光芒。

进来的是个僧人，头上冒出了些许发茬，但隐隐的还能看见香疤的样子。身后背一个极长的包裹，左臂的腋下夹着一顶斗笠。

一个月的风尘劳顿，不救和尚竟显得有些苍老了，脸上深深浅浅的有一些皱纹冒出来，但眸子依旧明亮，他看向面前这个从未见过面的人，竟是露出一丝笑容。

楚天机也笑了，他说，“我今天要见两个人，你是第一个。”

“但愿你不用见第二个。”不救说道。

“大师从何处来，到何处去？”楚天机问。

“从海上来，到山上去。”

“何处是海，何处是山？”

“肉身为海，灵台为山。”

“哈哈哈。”楚天机笑道。“大师打的一手好机锋。”

“那阁下呢？”不救问道，“你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我不来。”楚天机说，“也不去。”

不救和尚皱了皱眉，“这荒草丛生之地有什么好值得阁下困守的？我虽然不知道阁下是何人，但能掀起一方风云变幻，一定是有惊天之能，画地为牢，贫僧为您不值啊。”

楚天机笑笑，“我画地，但非牢，而是手演乾坤，算尽天下事。这里面有大智慧，大机密。”

“施主当真是不愿意随我出山？”不救和尚问。

“我在这锁天宫里，有该做之事。”楚天机说完，笑着走回了书案后面，稳稳当当的坐下，明显是一副送客的架势。

不救沉吟片刻，长叹一声，“也罢，我禅门最讲机缘，既然施主不愿，我也不能勉强，今日就算了。不过只希望施主不要助纣为孽就好，能用己之能，还这世界一个朗朗乾坤。”

说完，不救就要往外走，却被楚天机唤住，“大师错了。”

“哪里有错。”

“如果我就是那个纣王，大师该如何？”楚天机轻笑，一双眼睛笑成了两条线，但这一刻，不救却真正感受到了这个陌生人身上的独到气息。

“哈哈。开个玩笑。”楚天机笑笑。气氛好像缓和了不少，但不救和尚知道，如果这个年轻人要的东西真的要荼毒苍生，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大师你我也算是缘分一场。我给你算一卦吧。”楚天机说。

“我禅门自有推演之法，不必费心了。”

“哎，万法有别啊。”楚天机一直坚持，“大师既然要远游，那不如我就给大师算算这一路是凶是吉？”

不救和尚心里烦闷，不愿与他多做争执，点点头。楚天机也不起铜钱也不看手相，盯着不救的眼睛看了一会，转回书案上，找出一本书，眉头一会皱起，一会舒展。过了半晌，他抬起头，眼里似笑非笑。

“怎么样？”不救问道。

“大师也免不了当一回纣王啊。”楚天机笑着摇摇头，转身走进书山简海之中。

“莫名其妙。”不救低声说了一句，刚才楚天机说他要当纣王的时候，他的心头确实一跳。但随即归于平静，不救摸不着头脑，也不愿在此处盘桓太久，他朝楚天机作了一揖，离开锁天宫，一路向北，去向自己的脱俗之地——搬禅寺。

就在不救和尚离开福王府门前的这条街的时候，一身素净长衫从阴影里走出来，看向他的背影，面无表情，无悲无喜。

接着，他掸掸身上的灰，信步走进福王府，就像走进自己家里一样熟悉，亭台楼阁水榭蜿蜒，都没让他留恋片刻，他的脚落在积雪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足迹，在他的面前，还有另外的两道足印。

希望一会是两个人的足迹走出来。他想。

一切都轻车熟路，扭开机关，他发现楚天机正在下面望着他，眼神里既有好奇，也有惊喜，甚至在这眼眸深处，他还看见了一丝恐惧。

“学生楚天机，见过先生。”楚天机行了三拜大礼，像个学生一样的诚惶诚恐。

“不用多礼。”他笑了笑，缓缓走下去，“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楚天机点点头，转身从桌上拿起一本书，“您就是这本《经纬策》的作者。”

“何以见得？”那男人笑了，把身子倚到墙上，开口问道。

“若是还有比我更好的棋手，那一定是这棋手的师傅。”楚天机回道。

那男人开怀大笑，抖了抖袖子，作了一揖道，“鄙人风刑阳。现为江南柳家客卿。”

“江南柳家？”楚天机皱眉，但又立刻舒展，他知道自己不需替眼前的这个男人担心什么。

“先生此行是为做何事？”楚天机问。

“我知你想做之事，劝你收手。”风刑阳说道。

“有人拿大周王朝来做一个局，一个我破不了的局，干脆我就把棋盘砸碎。有何不妥？”

“牵一发而引动全身。”风刑阳说道，“你可曾想过天下生灵涂炭？”

“朝菌晦朔而已。”楚天机摆摆手。

这份对天下生灵的不屑，风刑阳看在眼里，竟是有些赞赏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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