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钊看着那镂刻忍冬纹饰写着“神策”字样的锦盒，心中颇为疑虑，他与马进潭自经历永阳坊一事后再未见过，二人再见面，默契不提前事。www.aiqqx.com马进潭已从空园中将那死去左军将士的尸身与头颅找出，买了上好的棺木安葬城南义地，又向其家人送去一笔抚恤钱，他隐约觉得此人若非他决意处理，兴许还有活路——直觉自是对的，宁远山的复生草足以令死人复活，更何况伤者，但摘去了头颅，尸首分离的人，神仙也难救。

经历了种种事情，郭钊对马进潭的人品、义气自然不疑，但对着这神策军中解百毒的丹丸却不能放心，他怕此时病急乱投医，反倒加重秦毓的病况。

“未听闻过神策军中有这样奇丹妙药。”郭钊道。

马进潭微微一怔，看着郭钊诚恳的神色，几乎要将他喂秦毓服毒之事和盘托出，但还不到时候，他背过身不看郭钊的双眼:”神策军自鱼朝恩始由内监统军，此药是鱼朝恩专用于压制内军统帅者——药分阴阳两丸，一丸落毒，一丸解毒。“

毒药是以域外之颠茄草辅以安西之钵罗花制成，两种毒草混杂，绝非普通医师可解，就连太医署的医师，未知原料之前，也不敢贸然用药，从前就有内侍为解毒胡乱吃药最终毒发身死的故事。

郭钊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鱼朝恩此人安史之乱时侍奉灵武圣人即太子李亨有功，收复两京后，李亨已如惊弓之鸟，不敢再任用将才统领禁军，一怕退位为太上皇的李隆基卷土重来，杀子夺位，二怕自己的太子做出杀父夺位这样事情，于是启用鱼朝恩，自此内监掌神策的规矩才被定下来，皇帝也日渐倚重于内监，造成家奴凌主之势。

马进潭见他不语，解释道:”鱼朝恩起初将此药用于禁军统领，是因他已受皇帝倚重，各统军即便被暗中落毒，也不敢上告给多疑的皇帝。“

”而自鱼朝恩身死，德宗即位之初疏远内侍，神策军使再不敢将此药用于禁军统领身上，转而在内侍省中流行开来。”

郭钊这才反应过来，马进潭向他所说皆是内侍省中极其机密之事，外人不得与闻，而他本无心探问这些，一时间无措道:”我只是怕这药，并非探知内侍省中……“

马进潭苦笑道:”将军既然能来找我，姑且再信我一回罢。”

他先前将此药丸磨成粉，匀量送去尚食局，算到今时，约也有一粒药的量，但他怕秦毓发觉毒性渐解，不受束缚，后几回又掺入了毒药，这事原本该与郭贵妃商议，可惜找不到机会。

郭钊从马进潭府中出来，策马直奔大明宫宫城，到了丹凤门下马才想起，三皇子中毒一事并未张扬，皇帝没有诏命让他进宫，郭钶也未光明正大要人去郭府传话，自己就这样进去，不免惹人怀疑。

他牵马在丹凤门外犹豫，思索不到一刻钟，想此事实在急迫，管不了许多，便出示令牌，径直从丹凤门走了进去。

刚走到到紫宸殿前，杨玄悠看见郭钊，步下台阶道:“今日休朝，郭将军前来，可是有事？”

郭钊向他点点头:“我有要事求见圣人。”

杨玄悠说了一声进去禀报就将他晾在门外。

等了约有半个时辰，郭钊脚也冻得麻木，却还是不敢动一下，杨玄悠终于出来，满脸堆笑道:“圣人近日操劳，好容易今日歇息，不叫人打扰清梦……”

郭钊听见这话，心中怒气已有十分，三皇子中毒昏死，亲生父亲竟还能安枕好睡，他气得面皮通红，却只得说一句“有劳杨使”。

杨玄悠看着郭钊转身离开的背影，颇有几分得意，实际上李淳也确实不想见郭钊，杨玄悠来报时，他本已醒来，听见郭钊的名字，又闭上了眼睛，杨玄悠侍奉御前，自有这等眼力。

……

郭钊在紫宸殿外等的半个时辰里，郭珂已知道他进宫的消息，急忙命李甯去找他过来，自己仍守在含凉殿，寸步不离。

郭钊进来时，殿中只有两个太医署的医工随侍左右，给秦毓擦拭额上汗珠，他看见这一幕景象，不觉鼻酸，自己对郭珂在宫中的生活似乎想象得太好，原以为她虽是贵妃，但李淳尚未立后，后宫中只郭珂身份最尊贵，不曾想三皇子一朝有事，她母子三人竟如此势单力薄。

”兄长……“郭珂听见脚步声，回头去看，见是郭钊，也放下心来。

郭钊走到床边，看着秦毓双眼紧闭，额上不断地涌出汗珠，纵使盖着三层被子也仍止不住地浑身战栗，显然已十分危急。

”许玉蕊还未找到？”郭珂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哭过。

任谁看见这张脸也是要哭的，更何况活着的秦毓或不是真皇子，死了的秦毓就只能是真正的三皇子了，百口莫辩，说出实情，则是欺君之罪，不说实情，则李宥这一世只能做个普通人，再无回到郭珂身边的可能。

郭钊见那两个医工在前，一时不能拿出药丸:“许医师就住在宣阳坊，怎说找不到？”

郭珂道:“她不是住在玄都观么？”郭珂怕杨知恩虽领皇命，却有意耽误时间，今晨特地让李甯也跑了一趟玄都观，还是一无所获。

“玄都观的人且不知她的踪迹，兄长竟知道。”郭珂急忙追问。

郭钊道:“冬至前一夜，遇许神医于坊中，故此知道。”

郭珂心知他是说永阳坊遇险那一夜，心下了然，急忙向那两个医工道:“没听见郭将军的话么？许神医现住宣阳坊中，还不速去将她找来。”

两个医工唯安义方的命是从，前一夜安义方为三皇子诊治时他们就在跟前随侍，知道安氏搬出许神医的名号，现下听郭珂让他们去宣阳坊找许玉蕊，自然没有推拒的道理。

“三皇子这里我暂且照看，你们速去速回，难不成贵妃的诏命还不如太医署医官？”郭珂神色凌厉，他们不敢耽搁，当即起身跑出含凉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