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玉蕊从永阳坊出来，外界一切如常，似乎方才所看见的是梦中的景象，还是一丝声音也听不见，站在屋顶之上下望庄严寺，茫茫白雾遮掩了视线，什么也看不到。www.lanyuezdh.com

谢潇潇找到最近一家鬻卖蜡烛火油的胡人店铺门前，店主早已歇下，听见有人拍门，赶紧从内堂出来道:“谁在拍门？拍坏了给老子赔钱！”

谢潇潇听见人声，急忙喊道:“送上门的生意还不做，长安城中卖火油的岂止你一家店铺！”

那胡人听了，拆下门上木板道:“买火油？非是我不做你生意，长安城中已没有火油了，你上别处打听也是一样。”说着就心疼起自己的榆木门，挥着手赶谢潇潇走。

谢潇潇见人出来，揪着他的络腮胡道:“你说长安城中没火油了，是什么意思？”

胡人借着雪色看清她就是前时京兆府通缉之恶贼，吓得腿脚一软，跪在地上求谢潇潇饶了他。

谢潇潇不明所以，问他为什么害怕自己。

那胡人还在兀自心叹自己时运不济，遇上杀人魔头，低着头再不敢看谢潇潇一眼，谢潇潇却从怀中掏出匕首——方才郭钊给她一把匕首防身，不想当真派上了用场。

匕首贴近他的颈侧，谢潇潇恶声恶气道:“说话！”她平生最厌我说东人答西，驴唇不对马嘴:“你只需告诉我长安城为什么没火油了，我就放过你。”

那胡人一听，哆哆嗦嗦地用中原官话道:“官家，官家的人来要火油燃大灯，冬节……明天冬节，点大灯。”

谢潇潇听他说得含混不清，不耐烦道:“我问你，是京兆府还是皇宫内监小使，万年县还是长安县的官家。”

“绿衣裳……穿着绿衣裳的。”

九品、八品服绿，说了等于没说。

谢潇潇又道:“只买你一家火油，你怎知道全城火油皆没有了？”

“小人的店开在这偏坊，他们寻来已是最后一家……”

谢潇潇想一家一家问去耽搁时间，直接打断他道:“你的火油又从何而来？”

那胡人此时已被吓得魂飞魄散，毫不犹豫地告诉了她火油商人的名姓。

谢潇潇收起匕首，踏雪飞奔而去。

火油本不出于中原，此物遇水不灭，常用于蛮人水战攻城，中原民间少有鬻卖。长安的火油，占城国年年进贡皇室占去多数，剩下的一部分出于河朔行商，一些富贵人家见此物稀奇，于佛堂做长明灯之用，因此物并非禁物，胡人行商见有利可图，也私下交易往来。谢潇潇想不通，皇宫中已有占城国进贡的火油，何至于来民间采买。

按那胡人说法，行商石云汉常在平康坊中与他们进行交易，平日不知住在何处。

谢潇潇想这十万火急的事，难道要挨家挨户去平康北里打听石云汉夜宿谁家——倘云十六娘还在，她或可以打听到石云汉的踪迹。眼下没有云十六娘的消息，她心中焦急起来，想到硫黄也是助燃之物，虽不比占城国上贡的火油，也足以助长火势。

她索性转道去了药铺。硫黄秉纯阳火石之精气而结成，因含猛毒，药铺所存并不多，谢潇潇见那店主称了二两，拿麻纸包给她，心道杯水车薪，已面露难色。店主却道:“小娘子多来几个时辰，或还有存量。”

谢潇潇奇怪道:“硫黄性毒，难不成也有人大肆采买？”

那店主道:“除道观之外，平素不甚有人来买此物，只是近来多时疫，府县采买，用于驱邪气，使毒物不得近身。”

谢潇潇道:“又是官家的人来买！”今夜她所要的东西都被人买走，谢潇潇不由察觉出不寻常。

她抬脚出了门，正与许玉蕊撞上，许玉蕊看她从药铺出来，急道:“找不见火油，怎么来药铺耽搁？”

谢潇潇还要解释，许玉蕊就道:”来不及了。“说罢，拉着谢潇潇急忙往宫城方向赶。

谢潇潇提着二两硫黄跟在许玉蕊身后解释道:”城中四处没有火油，我本要去找胡商石云汉，民间火油皆经由他流通市面，我想他或许有什么路子。“

许玉蕊道:”我知道，方才来的路上已问过人。“

谢潇潇不解道:”阿姊知道石云汉踪迹？“

许玉蕊恼她话多，不再回应，二人一路迎着风雪跑到位于长安城最北端的大明宫。大明宫位于东北隅，永阳坊位于西南隅，当真是长安城最远的路线。

许玉蕊在丹凤门前站定，似乎在思索如何进去。谢潇潇不知她要做什么，拉着许玉蕊衣角道:“阿姊要进去，不如走夹城，守卫最少。”

许玉蕊想此事不宜大张旗鼓，否则必定生乱，进永阳坊的官军越多，越难以控制，所以不能向皇帝和盘托出，于是让谢潇潇带路，走夹城角门入宫。

可惜那张大明宫舆图不在身上，许玉蕊后悔没问郭钊将图要过来，但彼时她尚且不知火油奇缺，要潜入大明宫偷取。

“偷取火油？”谢潇潇蹑手蹑手蹑脚跳下墙垣，对着熟悉的道路再度犯难:“阿姊知道宫中内库在何方么？”

各地贡物藏于大明宫中大盈、琼林二库，总称为“内库”，但谢潇潇藏在紫兰殿的期间，并不知晓内库所在。

许玉蕊自然也不知，此一时箭在弦上，却也顾不了许多，径直向紫兰殿的方向去。

免不得麻烦郭钶，许玉蕊心中烦乱，不知郭钊境况如何，将她兄妹二人牵扯进来本非她愿。

紫兰殿亮着灯，紫兰殿总是亮着灯，亮着灯就说明皇帝今夜又不宿在这里。谢潇潇轻车熟路，上前递了白玉牌，从正门进去，给许玉蕊打开窗子。

郭钶在内殿中翻阅秦毓近来所作文章，听见动静，让宫婢出去查看，谢潇潇赶紧进来道:“郭贵妃，是我。”

郭钶看见谢潇潇大摇大摆地进来，挥退了宫婢，去拉她的手道:“你如何进来的？杨玄悠知晓你的身份了么？”

谢潇潇见她神色紧张，解释道:“杨玄悠并不知我身份，贵妃放心，今日来是有事相求。”说着，她看向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