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谢潇潇不是被街鼓的声音叫醒，而是隔壁庄严寺内沉闷的钟声，此地做了病坊，应当无人再敲钟、诵经，谢潇潇翻了个身，嘟囔了两句，就继续睡去。m.ych009.com闭上眼睡了不到一炷香时间，门外又传来马车车轮轱辘轱辘滚过的声音，吵得她再难安眠。

谢潇潇本想回玄都观去看一眼，但想到自己仍在通缉之中，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免得连累许玉蕊。正思想间，门外忽然铜环响动，有人撬动空园的大门——谢潇潇一个激灵，再无睡意，一骨碌爬起来，将被褥扔进早已年久失修的危房之中，自己也躲了屋后。

空园大门被两个男人推开，为首的一个面上蒙着黑布，穿一身不良卫的衣服，举着一柄直刀走了进来，谢潇潇心中忐忑，随手拾起一根趁手的粗树枝，以便防身。但那男人神色匆匆，并不像来捉拿凶犯的，随即又进来一人，也作先前的打扮，手中推着板车，车上盖着一张竹席。他们丝毫不疑空园中还要别人，径自闭上大门，揭开竹席，待看清那车上的东西时，谢潇潇骇然地向后退了一步——竟是尸体。也不尽然，谢潇潇看见那车上的宫女尚有一丝微弱的呼吸，伸着手想要人搭救自己，但两个不良卫只顾着褪去死人身上的玉饰，翻找口袋的银钱。

“不若将他们身上的衣物扒了，也拿去卖钱，我看这些都是上等的料子。”其中一个不良卫道。

举着刀的那个思索半晌，拿刀柄去敲他的头:“要钱不要命么？他们身染疾疫，一来染给我们怎么是好，二来首饰尚可以转手，太监的衣物谁肯要。”

谢潇潇这才听明白，他们不过是图财到了死人的身上，并非来捉拿自己，但还是一阵恶寒，县廨不良卫已穷到这般地步，难不成官府发不出俸钱。她不知京兆府中最是不良卫的俸钱微薄，钱到他们手里时已被层层克扣，所剩无几。

两人搜刮尽了那些死人身上的金银，又将竹席盖上，开门出去，将这些尸身扔到乱葬冢去。

谢潇潇想不到一夜之间竟能新添这样多因疾疫而死的宫人，她翻墙回到庄严寺，怀疑此地有人投毒。若仅是疾疫，绝不可能使人速死。

庄严寺内此时已空出两间禅房，宫人疏疏落落地躺在其间。她正要蹲下查看，就见寺中穿着灰僧袍的和尚引进来一名医工，大声道:”长安城中幸有许医工大发慈悲，小僧遍请医工，无人肯来，至今死逾百人，尚不知如何是好。“

谢潇潇听他说许医工，想这长安城中除了许玉蕊肯来病坊为人治病，再不会有旁人，正要出去相认，就听见另一个声音道:”病坊从前的医工在何处？“韩茂听他说这疫病凶险，急忙拿衣袖捂住口鼻。

那灰袍僧人答道:”医工先前只是来诊治一些伤寒小病，自近日宫中遣送宫人来此，每日皆有人不治身亡，医工见所用之药并不济事，竟不辞而别了。“

”小僧不知宫中是何境况，竟一丝疾疫消息也无，只眼看着病坊中染疫之人越来越多，断不能等闲视之。“

许玉蕊听了，心生疑惑，时在冬日，即使有疫病也不会以此速度传染开来，急忙让僧人引她去看病患。

韩茂却站在原地不动，许玉蕊回头道:”韩参军怎么不随我一道，不怕我去见通缉要犯么？“

前时韩茂与韦春明施过苦肉计，说再捉不到人犯，他们就要丢掉性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许玉蕊说自己委实不知，此后只得默许他们跟着自己的行踪，韩茂因苦无头绪，只剩下这一条线索，绝不能放弃，也就不辞劳苦地跟着许玉蕊上山采药，出城诊病。

听见许玉蕊故意发问，韩茂背过了身:”许医工自去诊病，我在此地等你就是。“

许玉蕊笑笑，随着那小僧走进了后院禅房。

谢潇潇此时正躲在窗下，见韩茂没有跟来，她想那小僧未必认得出她，也就无所谓躲藏，在禅房中随意择了一张空床躺了下来。

许玉蕊一进门就看见她捂着脑袋，在床上翻覆打滚，似乎比旁人都病得严重，实则染病者绝没有这样好的精神，大多半死不活，一句话也说不出。许玉蕊自然不理她，谢潇潇却从被子中伸出手，拉住了许玉蕊的衣袖:”医工救我……救救我……“

许玉蕊面上不动声色，其实一早认出谢潇潇，但顾及禅房中人多口杂，不好问她为何到了病坊，只得蹲下身子为她诊脉。

”肺脉沉小无力，阳症阴脉，病入膏肓。“许玉蕊故意吓她。

谢潇潇张大了嘴:”我怎么觉得尚不到等死的地步。“但又戏瘾大发，大哭起来:”我若死在这里，家里人不知，谁为我敛葬……还求医工救我。“

她哭声一起，禅房中众人都跟着哭起来，求医工救命，许玉蕊瞪谢潇潇一眼，放开她的手腕，去给真正的病人诊脉。

肺脉沉而小，确是普通的疹症，因脉气不通，毒无所出，需使热毒达于肌表。

许玉蕊一连诊视了四五人，症状相同，只重症者毒入肝肺，传于心脾，腹胀喘闭，命不久矣。

她想若真是如此简单，何以病坊医工辞去，于是又问僧人:”你说前任医工开药罔效，可知道所开之药是什么？“

那僧人说写了药方，忙去给许玉蕊取来。

许玉蕊见所开之药也是平素治疗疹症的贞元饮、宣毒发表汤，多是升麻、葛根、荆芥、防风这一类清热的草药，并无不妥，只好向那僧人道:”烦请将重症之人与轻症隔作两间屋子。内服依旧这两剂，外擦以芫荽酒，以苎麻蘸酒戛之，务使肌理疏通，疹尽透发于表，倘若还不能治，我再来诊视。“说罢，就步出禅房，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潇潇却清楚地接收到了她传递给自己的消息——方才诊脉时，许玉蕊在她腕上敲了两下，意即今夜二更相会，谢潇潇心知定是兴师问罪，自己闯出大祸，今又出现在病坊，不定惹了许玉蕊多大的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