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潇潇不防他问，紧张道:此地义庄，他又是个方士，不做法事，来义庄做什么？”

韦春明想她说得有理，也就不再怀疑，进到内堂中，地上的火盆还未熄灭，韦春明正要伸手去拿沙盘上的黄纸，一阵狂风吹过，那几张黄纸掉进了火盆里，韦春明急忙去踩火苗，火盆里却燃起一丈高的烈火，让人难以近前，只能看着黄纸在火舌中化为灰烬，韦春明气冲冲地踏出内堂，逡巡四周，见院中并未起风，更加确信方才那股妖风有问题，他向谢潇潇道:“这里不简单。www.sdyfcm.com”

谢潇潇看他面色发青，低声道:“让我去县廨看看尸体。”话音刚落，屋内火苗点着了帷幔，轰得一下从窗子中喷出火星，韦春明看见火势大起来，连忙喊人救火，可是已经来不及，义庄所停放的棺椁由普通木材制成，并无石棺，皆是助燃之物。谢潇潇跳到屋顶上，想要救出那三人的棺椁，奈何火焰直冲房梁，连屋内布置都看不清，谢潇潇想起方才只有韦春明进来，疑心是他有意纵火，却不好打草惊蛇，她索性不向韦春明打招呼，连夜跑去长安县廨查看最新一具术士的尸体。

进了光德坊，还未走到长安县廨，谢潇潇看见两个异族装扮的男人正鬼鬼祟祟潜入一户人家，谢潇潇想是小贼行窃，自己出声阻拦，不免暴露行迹，叫官府守卫发现，只好任由他们进去行窃，自己也跳进了县廨后院。

验尸官尚未赶到，尸体停放在后院的空地上，头西脚东，身上盖着一层草席。谢潇潇心道不好，如此空旷的地方，倘自己径直下去查看，定要被人看见，当作毁尸灭迹的贼人，正犹豫间，门口传来响动，韦春明已带着验尸官张式开进来。

两个守卫将尸身放在簟席之上，验尸官揭开麻草，有一阵腥臭气味传来，韦春明掩住口鼻道:“此人死不足一个时辰，怎会这般腐臭难闻。”

其余守卫已止不住吐起来，一时间尸体腥腐味道和隔夜饭的酸气充斥在整个庭院里。

验尸官张式开转头向韦春明道:“剥掉衣服。”

韦春明正要指挥手下，四周却不见一个人，谢潇潇吸了吸鼻子，翻到门前叫道:“韦使君！”

韦春明听见她的声音，像得了救一般去开门——他想起听云十六娘说谢潇潇的阿姊精通医术，谢潇潇也会一些尸体勘验之术。

“谢潇潇，进来。”

谢潇潇到了后院停尸的地方，走近才看见那术士的尸身已经腐烂，胸前的伤口处孳生蛆虫，口、鼻血水也已干涸。时值冬日，如非已死半个月之上，绝不会至此状态。

张式开从随身的背囊中取出一块姜片递给谢潇潇:“含一块罢。”

谢潇潇道了谢，让韦春明提来清水，用水冲洗了那术士的尸身，以皂角洗涤垢腻，冲荡洁净之后，张式开才蹲下继续查验那尸体。

他翻动着那术士的胸腹处的皮肉:“蛆虫啃食五脏六腑，已见白骨，恐怕死亡一个月以上。”说罢去看韦春明。

韦春明大惊失色道:“绝无可能……绝无可能，此人今夜方才死在义庄！”

谢潇潇沉默着去看他，点点头，此人的死状虽非她亲眼所见，但一个时辰前她还在义庄中看扶乩之术，今夜所见皆是咄咄怪事，她吐出姜片，向张式开道:“尸身已腐，无法验知死法。”

张式开道:“验骨。”

验骨之法相传于六朝，检验骸骨，须晴朗天气。骸骨洗干净，用麻绳串出人体，另在土地上挖一土坑，五尺长，三尺阔，二尺深；用柴炭在坑里煅烧，烧到表土发红，除去火，再用好酒和酸醋泼在坑里，趁热气蒸腾的时候，把骸骨抬进坑内，用草席紧紧盖住，蒸骨一两个时辰。等地表冷却后，取去草席，抬出骸骨，对着阳光用红油伞遮住骸骨检验。倘在阴雨天气，则看不出骨上痕迹。

韦春明听见他说验骨，头痛道:“如要验骨，须到城南去择一处地方，早知如此，就停在义庄，不抬来县廨了。”

谢潇潇想起义庄，忽然道:“义庄大火灭了么？”

韦春明点头道:“棺椁烧得一个也不剩，只余白骨。”

谢潇潇急道:“尸身无验，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葛老八和小徒已有人审问。”韦春明顿了顿，“小徒疯癫，什么也不肯说。”

谢潇潇犹豫半晌，窥视着韦春明的神色，不知是否该将方才所见到的景象说出来。

韦春明打了个呵欠，看着张式开道:“今日先到这里罢，天色不早，明日再说。”

见他下了逐客令，谢潇潇只得和张式开一起离开了县廨。

回到玄都观，许玉蕊还未歇下。

“你夜半探案，查知什么？”

谢潇潇回了家才感觉浑身疲惫:“阿姊，我肉体凡胎，先睡觉如何。”

许玉蕊闻见她身上的尸臭味，皱了皱眉:“你又去挖人墓穴了么？”

谢潇潇除下衣衫:“我又不是盗墓贼——今夜有人死在城南义庄，韦县尉找我去验尸。”

“谁知我去的时候尸体已变作一滩腐肉了。”

许玉蕊神色一凛，抓住她的手查看起来，谢潇潇这才看见自己的指甲缝里已经发黑，急忙要去用皂角洗手，许玉蕊不许她动，拿帕子拭下黑泥，放到鼻下嗅闻。

“此人并非死在今夜。”

谢潇潇听她这样说，来了兴致，将今夜义庄所发生之事一一向许玉蕊讲述。

许玉蕊却不接话:“洗手，更衣，明日再说。”

“我没见过扶乩之术，但他朱盘细沙，我想定是扶乩，且又向那人说什么李相，难道是前时那个夜会方士的李相？”

谢潇潇躺在床上还在嘟囔。

许玉蕊吹灭了灯烛，替她掖好被角，见谢潇潇在自言自语的声音里睡着了才给她闭上门出去。

她见过一回活死人。

早在天宝年间。

五脏六腑尽皆腐烂，但穿上衣裳就俨然如生，只有尸臭难以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