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快刀宋，宋平峰”，激起了千层浪。m.ghjun.com

众人不可置信地看着澄明大师，希望他摇头否决，但对方脸上的表情……

那种淡然冷静，甚至带着几分解脱的坦然，让每一个人都心头沉重。

如果这样的活佛在世都能是假的，那还有什么是真的？

季狸敲敲龙雀的剑鞘:“没有人给咱们这些不知道的人解释一下吗？这宋平峰，真那么混蛋？”

赵志鹏沉声道:“宋平峰本是云南平县的一个普通镖师，因很有些功夫在身上，当年在平县也算是镖局里的顶梁柱。

只是此人好吃懒做，又有赌瘾，结婚生子之后过了三年安生日子，便欠下巨额赌债跑了。

他落草为寇，专劫过往行商，渐渐就收拢了许多人手，成了平县那一片的山大王。

因他善使大刀，杀人向来一刀反斩首，江湖人称快刀宋。快刀宋除了金银，最喜欢抢掠富商和官家小姐。

那些女子不但要受他侮辱，还被他圈养在后山山洞里，选中了谁便洗干净了送到他那儿去。

倘若女子怀孕，他便让女子生下孩子放在山寨里养着，死了他也不心疼，那些女子若是玩腻了便赏给属下，玩弄至死。

整个快刀寨上下全都喜爱虐杀女子，只因寨子里女子不够的时候，他们寨主快刀宋才会去掠夺新的女子玩乐，让他们喝汤。”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看向澄明大师:“……你到底有什么苦衷，要应下这样的污水？！”

不怪他不信，实在是澄明大师和快刀宋，完完全全就是两个极端。

一个活佛在世。

一个恶鬼在人间。

他们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人？

季狸早就知道旧案不小，却也没想到，能糟糕到这种地步。

怪不得前护国寺住持会在渡化怨魂的时候渡化宋平峰，宋平峰杀人杀到这种地步，他那山寨里产生几个怨鬼，不冤。

但更有意思的是宋平峰本人。

澄明大师。

他救人是真的，如今坦然承认自己当初的过错，也是真的。

这是一个真正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故事，恶鬼向善，舍命相搏救下数万人，但过往已成的悲剧，不是这数万人的性命能逆改的。

季狸叹了口气，温声询问圆明:“你叫什么名字？你娘，死得很惨吧？”

圆明浑身一震，眼眶猛地红了。

季狸从他眼中看到了绝望和悲恸——母亲，大概是这男人唯一还留下的心灵净土。

他母亲应当待他极好，也是个极好的人，只是大约下场凄惨极了，才让眼前的这个人成了杀人如麻的疯子。

澄明大师轻声叫道:“宋泠……”

圆明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我不叫宋泠！别叫我宋泠！”

澄明大师无措地看着他，像是个想要讨好却无从下手的孩子:“我能为你做什么？只要你说，只要你想，我都愿意去做。”

他歉然看着宋泠:“你母亲她……”

宋泠，不，应该叫宋盼归，他讥讽挑唇:“你走的第二年，我娘就给我改了名字，她叫我，盼归。”

澄明大师愣了愣，脸上的愧疚之色更浓。

他想说什么，却脸色微变地看向了外面。

外面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接着灵堂大门被冲击开，禁军，燕王府府兵，一起簇拥在门口，刀刃相向。

李将军快步进来:“李太医已经研究出了大概，圣上也调集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来研究解药，最多三刻钟，药必到。”

他伸手一指宋盼归:“把这个妖人抓起来！”

禁军虎狼扑上，将宋盼归按压扭送到了李将军面前。

大门打开，风吹走了灵堂里的迷药香气，众人眼前的幻象渐渐减轻，耳边鬼声小了，眼中鬼影也少了。

宋盼归盯着季狸，几次三番被翻车，他都要没脾气了:“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你也是这老东西的种？”

季狸温声道:“其实我是猜的，圆明圆光的眉眼长得很像，我让人查了，他们来自相同的地方，又都是你的目标。”

宋盼归觉得不可思议:“那死的还有你二叔呢，你怎么说？”

季狸道:“所以我说我推测啊，时间紧任务急，只能摒弃无关矛盾，把主要线索集中在主要矛盾里。

你杀人就是为了澄明大师，圆明故意隐藏了秘密，显然是为了保护什么人，他自然不是保护你，而是想保护他最尊敬的人。

再看你，一个厉害的飞贼，除了天赋惊人轻功练得好之外，就是生活环境所迫。

什么人最容易成为大盗呢？除了那些家学渊源的，就是生活所迫，一开始小偷小摸，最终做强做大的孤儿了啊。

而父母亲子之怨，从来都比寻常恩怨都更让人放不下，戒不掉，哪怕这仇恨搁置了数十年，也仍旧看到人便能记起。”

宋盼归仍旧觉得不能理解:“就这，你就能想到我跟他，他们，是血缘关系？”

季狸看他的眉眼:“你能装圆明，是因为你跟圆明眉眼极像啊。我也是看到了你装圆明，才最终确定了你们是父子关系，而不是其他的。”

宋盼归问道:“万一你猜错了呢？”

季狸认真道:“这世上的人，但凡是被某些原因赶着往前走的，谁不是走着看着，不知道前路在哪儿，也还是硬着头皮走呢？”

她不想证据确凿之后再抓人吗？

可是暴走发狂的圆光不允许啊。

宋盼归眉头紧皱:“万一我今晚没来呢？”

季狸看着他的眼睛:“你装神弄鬼，无非就是觉得只有燕王这样的帝国英雄英灵不安，才能请得动澄明大师罢了。

你往日里见不到澄明大师，因为澄明大师身边保护他的人太多了，来燕王府，是他唯一会单独行动的机会。

而宇文拓这个替死鬼被抓，马上就要被皇帝亲自审问，你时间不多，只能仓促行动。至于为什么猜到你装扮成圆明。”

她发出礼貌的问候:“自从轻功练成之后，这还是你第一次从房梁上摔下来吧？腿是不是特别疼啊？我看你走路都是瘸的。”

宋盼归的脸皮抽了抽:“你这个女的……”

季狸轻笑道:“夸我的话就不用说了，我继续说啊。其实你一开始选择的最终易容对象是宇文拓吧。

用宇文拓的身份杀人，即便被人看到了也因为两国关系，不敢贸然抓你，便能给你留足逃跑的时间。

我一想到这一点就坐不住了，马上让小赵儿抓了他那随从阿道，张口诌了几个你干的事儿让他背锅，然后派兵关押看守。

如此，你就只能找别人了，至于你最后选的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来了，谁就是你了。”

宋盼归盯着季狸:“我腿很疼，脚底也被钢针刺穿了。”

季狸歉意道:“那还真是对不住，你飞得太快，我只能把你逼到地上来。”

宋盼归涩然失笑:“我竟然败在了你这样一个小丫头身上。”

他木着脸，等着被人押走。

澄明大师艰难地过来:“我想跟他说说话。”

宋盼归笑了一声:“说什么？”

澄明大师靠在府兵身上，胸前的衣裳都已经被鲜血浸透了，他很痛苦，但他不肯接受治疗和救治。

他哑声道:“当年我作恶多端，将你们母子抛之脑后，我后来回去寻过你们，但你娘家里人说……你们病死了。”

宋盼归冷笑道:“好色杀人狂的妻子和儿子啊，他们当然希望我们死了，只是可惜，我割断了浸猪笼的绳子，把娘从水里拖了出来，没能如他们的愿。”

澄明大师一震:“我一人作恶，如何关你们孤儿寡母的事？”

扶着他的府兵忍不住道:“大师，您别跟他说话了，您吃些止疼的药吧！”

澄明大师温和地冲府兵摇头:“不用担心我，这都是我应该承受的报应。”

府兵红了眼眶，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许多人都在同情澄明大师，哪怕明知道他曾经犯下过过错，但他这个人，这三十年来如一日的行善，拿命行善，让人不忍说出责怪的话。

宋盼归忍不住发笑，越笑越大声，越笑越泪如雨下:“你这个道貌岸然的恶鬼，却竟然真的修成了正果！

这天下的事，说来想去，是何等的可笑！何等的讽刺啊！

只要恶鬼愿意，就能放下屠刀成为佛陀，可被恶鬼拽下地狱，在地狱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又该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