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春仍旧按照往常时间点，天还没亮就过来了，不知道为何今儿个他这眼皮直跳，跳得他心里头莫名发慌，他不禁狠狠搓了下眼皮。m.lanyuezdh.com

督主最近心情不好，以前那些杀人审讯的事情，督主从不插手。他是个爱干净的人，靴子上溅了个泥点子都要蹙眉的，这段时间却是事事亲力亲为，手底下的那些人战战兢兢，只以为是最近事情没办好，惹得督主不悦。

子春知道，督主他这是心里有事。

多大的事情，能让一向处变不惊的督主不敢有片刻的闲暇功夫……

叩了下门，子春出声唤了两声，便推门走了进去。

转过榻前的屏风，瞧清榻上的一幕，他眼前倏地一黑。

一夜未眠憔悴得没个人样的裴绮羽坐在床边，而她一旁躺着的赵夜脸色灰败，显然是闭气多时！

赵夜衣衫凌乱，双眼紧闭，墨黑的发洒落在被褥之上，那张俊美的面容早就没有半点生气，只有那双眉漆黑如常。他身上的衣衫染着血污，如同墨渍一般，一大团一大团……

子春腿一软，跪倒在地，他连滚带爬地来到床榻边，颤抖着手在赵夜鼻端下探了探。随即，整个人瘫坐在地。

督主……死了！！

子春颤抖着身子，控制不住哭出声来:“督主……”

这一声哭泣似乎唤醒了裴绮羽，她木然地站起身，收拾好身上的衣袍。

子春仰着脸看着裴绮羽:“裴将军，督主他……”

“人是我杀的。”裴绮羽僵硬地垂落眼皮，声音嘶哑难听，“你可以杀了我，为你家督主报仇，也可以将我送去治罪。”

子春的脸色比刚刚得知督主断气还要难看，他惶然道:“裴将军，我家督主是真心喜欢你的……”

裴绮羽弯下腰，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子春:“子春，你还小，还不知道喜欢和恨是可以并存的。”

她抬手指了指躺在床榻之上了无生气的赵夜，“我喜欢他和我要杀了他并不冲突。”

子春听不懂这些，只顾扯着裴绮羽的袍摆:“裴将军，为什么啊，为什么……”

裴绮羽后退一步，语气冰冷:“我与赵掌印情仇已断，子春公公，他日再相见，你我就是陌路人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劝你还是早走为妙，树倒猕猴散，东厂提督这些年也是惹下不少仇家，别到时候，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罢，她转身缓缓往门外走去。

子春跪在地上，满脸是泪，惶惶然看着裴绮羽离开的背影。

不到中午，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东厂提督赵夜横死家中，一时之间，沸反盈天。

提督府前围满了人，看热闹的有之，幸灾乐祸有之，更多的则是来探究真假的。

这些年赵夜身为司礼监掌印，后又兼任东厂提督，宫里宫外，都可以说得上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在京城翻云覆雨这么多年，所有人都没有料想到他竟然这般毫无征兆地突然就死了……

这番热闹持续到午后，所有的猜疑全都消散了。

大批锦衣卫将提督府四周都围了起来，绣春刀上都绑着白布条。

提督府白纸灯笼挂出来的时候，一辆马车从后面的小门将流霞接了出来。

流霞一直都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自然知道外面哭声震天是怎么一回事，她掀开帘子，看着外头驾着马车的孔姜，问道:“子春说是裴将军杀了赵掌印，裴将军为什么要杀了赵掌印？她不是喜欢他吗？”

孔姜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安静地甩着鞭子:“是啊，她那么喜欢他，还是杀了他……”

流霞歪着头看他的表情:“你为什么这么伤心？”

孔姜没有说话。

流霞想了想:“人死了，都会有人伤心的，你在为赵掌印伤心吗？”

流霞心智单纯，看东西简单又透彻。

孔姜迎上她探询的视线:“我在为自己伤心。”

流霞似乎有些不解:“你也怕自己被裴将军杀了，是不是？”

孔姜没有答话。

马车已经出了京城，他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小院落，说道:“提督府最近很乱，你暂时住在这边，这里是季世子的别院，他偶尔会过来住几日，你要是遇上，不要透漏自己的身份，就说自己是裴将军的好友。”

下了马车，流霞没有着急进院子，她转身对着孔姜盈盈一拜:“代我谢谢裴将军。我没有什么好报答她的，她身上的毒很难解，但我可以试一试。”

“不需要。”孔姜看着她，“赵掌印真死了，她不需要解药。赵掌印没死，她不用操心解药。”

流霞听懂了这绕来绕去的北凉话:“好吧。”

孔姜将流霞安顿好之后，独自一人去了后院的柴房那边，挪开草垛子，露出一个地窖出来。

季风清被扔在这里抱着白菜萝卜睡得正香，那天和裴绮羽喝醉之后，他醒来就莫名被绑在这里了。

孔姜伸手将人提了出来，季风清身上的土跟着掉了一地。

他从被丢进来之后，就被服了软筋散，身上没有半点力气，说出来的话都绵软无力。

“你他娘的到底是谁派来的？谁指使你们的？奉劝你们最好把我放了，不然裴将军不会放过你的！”

“知道裴将军是什么人吗？那可是杀人无数的女罗刹！”

“我是她最好的兄弟，伤了我，你的小命怕是就……”

话没说完，双眼猛地布倏地被扯开，刺目的阳光照得季风清完全睁不开眼睛。

双手很快也被松开了，季风清扯着袖子将眼泪擦干净，这才看清眼前之人是个很高大的汉子。

莫名有几分熟悉。

盯着人看了一会，在身材高大魁梧汉子的手按在他肩头拍了拍的时候，季风清忽然就想了起来。

“孔姜大哥……你是孔姜大哥！”

孔姜比季风清和裴绮羽都大，当季风清跟在裴绮羽身后唧唧歪歪哭鼻子的时候，孔姜已经腰挎长剑跟着裴老将军上阵杀敌了。

可以说，少年时期的孔姜简直就是季风清最羡慕的人。

这些年的成长岁月里，季风清所有的决定都多多少少都受过孔姜的影响。

谁能忘记一个结实健康的少年雄姿英发地执剑上马时的模样呢？

那可是曾经的季风清可望不可及的！

孔姜见季风清认出了自己，唇角勾了勾:“季世子，好久不见。”

季风清乐坏了，也不管自己一身的脏污，欣喜地挣扎着起身:“你真的是孔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孔姜蹲下身来，掏出个瓶子在他鼻端晃了晃。

一股难闻的味道窜上鼻子，季风清打了两个喷嚏，手脚便有了力气。他握着孔姜的手，满脸的笑:“孔大哥，咱们都多少年没见了啊！你瞧着还是那么结实，不对，是比以前更结实了！”

“没多久。”孔姜说道，“不久前咱们刚见过。”

季风清嘻嘻笑着:“咱们什么时候见过啊，也不知道被什么人给阴了，我一醒来就睡地窖里了……”

他想起来还是气恼，“一帮只敢暗地里下黑手的龟孙子，要是让我知道是谁，我非活活剥了他的皮不可！”

孔姜没有笑，盯着他看。

季风清脸上的表情僵住了，他像是明白了什么，收回了手，惊讶又委屈:“为什么啊！”

“裴将军担心你会阻止她……”孔姜抱歉地拱手，“委屈季世子了，孔某给你赔礼道歉。”

季风清哪里顾得上这个，他紧张地追问:“绮羽担心我阻止她干什么，她要干什么！”

“赵掌印死了。”

“什么？”季风清像是没听懂，“你说谁死了？”

“赵夜赵掌印死了，是裴将军亲手所杀。”孔姜迎着他的视线，“他是害死裴老将军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