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雨也停了，天空乌云密布，伸手不见五指。m.xinyishuwu.com林燮和冯继有身穿夜行衣、悄悄从客房的后窗爬出，翻过院墙，沿着街边小路摸向刘员外的宅院。

林燮曾经来过刘府，认得方位，两人翻过刘府后院的高墙，摸到东厢房后面，林燮在后窗上刺了一个针孔，向里面观望。

只见屋子里有一张很大的卧榻，卧榻上摆着一张方桌，桌子上亮着一盏油灯，华风父女俩正坐在房中。女孩儿手拿针线正在绣一个荷包，华风坐在卧榻边，手里不停地摆弄着什么，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林燮刚想敲打窗户联系华风，忽然听到凌乱的脚步声，三个人走进了东厢房。一个身材高大、头戴方巾、身着长衫的老者站在华风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那边都准备好了，老弟请吧。”

华风抬头看着老者说道:“员外操之过急了吧，冰续草尚未化开，现在换血会欲速而不达。”

老者说道:“无妨，不能再等了。”

华风站起身，将手中的物件交给老者身边的随从，说道:“你拿好了，这是鹰骨针和血管，别弄脏了。” 他转身对女孩说道:“你在这里等我，如果有人来找我的话，就说我和员外在一起，听见了吗？”

女孩没有答话，只是点了点头，华风跟随刘员外走出了东厢房。

林燮感觉华风的话好像是对自己说的，随着脚步声渐远，他暗示冯继有在外面望风，自己悄悄摸进了东厢房。

看见林燮进来，女孩镇定自若，平静地说道:“坐吧，他让你在这里等他，如果有人进来，你就到箱子里躲一躲。” 说完，继续绣自己的荷包。

林燮打量了一下房间，家具摆设还算考究，刘员外毕竟是大户人家。墙角有一个大箱子，这就是女孩说的可以临时藏身的地方，他打开箱子看了看，里面果然是空的。

女孩做着手里的活计，就好像屋里没有旁人。

林燮忍不住说道:“你好，咱们见过好几次面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女孩大方地回答道:“我叫任静。”

林燮好奇地问道:“你不姓华吗？华郎中不是你父亲吗？”

女孩回答道:“他是我爹，可是我不随他的姓，我随我娘的姓。”

林燮又问道:“你多大了？”

“十二了。”

林燮问道:“你爹是给刘员外的儿子治病去了吗？他什么时候回来？他让我到这里来找他，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女孩不动声色地说道:“他今天要给刘公子换血，半夜才能回来，他想让你们帮他逃走。” 女孩说话的口气十分轻松，就好像此事与自己完全无关一样。

林燮说道:“你爹想让我们帮他离开这里，这我知道，我听客栈里的人说他治死了人，要吃官司，是真的吗？”

女孩皱着眉头、生气地说道:“我爹他没治死人，都是那个刘老头逼着他做的，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今天晚上恐怕还要死一个。我爹害怕了，他受不了了，所以才让你们帮他逃走，也不知你们愿不愿意救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林燮诧异地说道:“刘员外的公子染了火寒毒，你爹给他治病，怎么会死了好几个人呢？”

女孩显得有些不耐烦，说道:“等他回来了你问他好了，我要去里屋睡觉了，如果有人敲门，你就躲到箱子里。” 说完，她放下荷包，收拾针线。

林燮又好奇地问道:“他是你爹，大家都说他是疯子，这是为什么呢？”

女孩说道:“他本来就是疯子，所以大家才叫他疯子。”

林燮问道:“那你娘呢？你家在哪里？咱俩聊聊天好吗？如果你进去睡觉，我一个人在这里黑灯瞎火的，还要等到半夜，多难受呀。”

女孩看了看林燮，放下手里的针线说道:“那好吧，你叫什么名字？”

林燮说道:“我叫梅石楠，是大梁的商人，从琅琊阁来这里办些山货。”

女孩说道:“你真是福大命大，从外地来这里贩货的商人，凡是单身住店的都死了，你们人多，他们不好下手，所以你们才保住了性命。”

林燮听了大吃一惊，问道:“妹妹何出此言？是谁要害我们？我以前来过梅龙镇，也住过同福客栈，客栈待客周到热情，怎么会是杀人越货的黑店呢？可不能开这样的玩笑。”

女孩一本正经地说道:“没人和你开玩笑，看在你今晚赴约、够朋友的份儿上，我说与你听，你可别吓坏了。”

林燮马上做出倾听的样子，女孩接着说道:“这一切要从疯子来到梅龙镇说起，一年前疯子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说梅龙镇刘员外愿意出大价钱为儿子医治火寒毒，于是就自告奋勇来给刘公子治病。染火寒毒的人浑身都是毛，要喝血才能保命，疯子先把这个刘公子治得不用喝血了，然后又把刘公子挫骨削皮，身上的毛也没有了，可是刘公子却面目全非，身上的残毒并未除尽，整个人弱不禁风、一副要死的样子。刘员外非常生气，非要让疯子把他儿子的病彻底治好，不然就不放我们走。于是疯子就想出了换血的办法，用活人的血去换病人的血，这样火寒毒就能排除干净。可是活人的血要是流尽了就会死，没人愿意死，所以镇子里的人都不愿意为这个刘公子换血，给多少钱都不行。刘员外就开始在外来的陌生人身上打主意，他买下了同福客栈，赶走了客栈原来的钱掌柜，那些从外地来梅龙镇采办山货的商人就遭殃了，单身的就会被绑架，为刘员外的儿子换血，直到死。”

林燮听到这里，倒吸了一口冷气说道:“今晚你爹又给刘公子做换血治疗，那输血的人是谁？”

女孩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昨天客栈来了两个陌生人，今天午饭后就不见了踪影，然后刘员外就派人把我们接进刘家大院，我想大概是这两个人吧。”

林燮皱着眉头没说话，女孩接着说道:“你们可要小心了，刘员外在这里一手遮天，他雇了很多看家护院的打手，你们几个人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这个半死不活的刘公子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换血，如果刘员外找不到其他人，恐怕会对你们下手。你们最好尽快带疯子离开这里，让那个刘公子死了算了，活着也是害人。”

林燮看着女孩，好奇地问道:“我们把你爹救走了，你不跟着走吗？”

女孩说道:“我当然会跟着你们离开这里，但是我不会去琅琊阁，我要守着我娘。”

林燮说道:“那就把你娘也接上，一同去琅琊阁，琅琊阁可漂亮了，你们一定喜欢。”

女孩的眼睛忽然充满了泪水，说道:“我娘已经不在了，都是疯子害的，我要守着我娘，不会让她孤零零一个人。”

林燮吃惊地说道:“你娘过世了吗？你爹医术这么高明，你娘怎么会这么早就没了呢？”

女孩的泪水沿着细嫩的脸颊流下来，她擦了擦眼泪说道:“我恨我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我娘是病死的，她临死的时候连药都吃不起。”

林燮默默地注视着女孩，女孩接着说道:“我娘是东海人，是皇妃的陪嫁丫鬟，一直陪着皇妃没有出嫁。有一年太子骑马摔伤了，把肋骨摔断了，吐血，没人能治好，华风来了，给太子喝了麻醉药，把肋骨接上了，太子的伤就好了。皇上一高兴就把我娘嫁给了华风，还赏了宅院，谁知华风婚后就不见了踪影，我娘生我的时候他也不在。我和我娘辛苦度日，以为他死在外面了，滑城里的郎中都说他是疯子，没人敢像他那样给人治病。后来我娘病了，为了给娘治病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把宅子也卖了，到后来，我们只能寄人篱下。忽然有一天疯子回来了，他找到了我们，可是我娘已经不行了，他再好的医术也救不回我娘了。”

女孩嘤嘤地哭了几声，接着说道:“在安葬了我娘之后，疯子就带着我到处行医，教我行医配药，可是我总气他，只要能让他生气，我就高兴。这次陷在梅龙镇，他真的着急了，像热锅上的蚂蚁，有点儿可怜。”

林燮轻声叹了口气说道:“但愿你们这次能顺利脱困，你要好好长大，你娘的在天之灵才能得到安慰。”

沉默了好一阵，女孩支持不住，开始打瞌睡，林燮让女孩去里屋睡觉，自己吹灭了油灯，在黑暗里坐等华风回来。

午夜，屋外望风的冯继有学了几声枭鸣，暗示有人来了。林燮激灵一下打起精神，随手抽出插在腰间的匕首，躲到房门背后。

院子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个家丁提着灯笼送华风回到东厢房。

“你回去吧，有事叫我。” 这是华风的声音，他推门而入，关门上闩，然后熟练地摸上卧榻，点燃油灯。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墙角的林燮，疲惫的脸上露出惊喜之色，说道:“你来啦，过来坐吧。”

林燮在卧榻边坐下，问道:“郎中约我到此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华风耷拉着脑袋，一副精疲力竭的神情说道:“你能深夜到此，看来是个聪明伶俐的人，有些胆识。原本我想让你通知蔺冉来救我，可是现在我的处境实在不妙，等不及了，你现在就想办法把我弄出梅龙镇，我保证你们琅琊阁会有厚报。”

林燮故作惊讶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华风说道:“你莫问，不干你的事，你只要把我带出梅龙镇就行了。我去收拾一下，咱们马上就走。” 说完，华风站起身走进里屋，看到女儿睡得正香，又走了出来。

林燮说道:“既然郎中是琅琊阁的朋友，我理当尽力而为，可是我们现在身处刘府，不能从大门出入，马上行动恐怕不妥。如果我们现在帮助你离开梅龙镇，就会触怒当地豪绅，我们也就不能继续在这里逗留了，难免会耽误我们自己的事。你看能否再等几日？等我们办完了事一同离开？”

华风眉头紧皱说道:“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命就没了。”

林燮说道:“先生何出此言？你的故事我略知一二，刘员外把你软禁在这里是想让你给他儿子治病，火寒毒是不治之症，除了你没人能拔毒，在刘公子的病治好之前他不会加害于你，你为什么要如此着急离开呢？”

华风显得很不耐烦，说道:“你不要问那么多，我必须马上离开梅龙镇，你说吧，要多少钱才能按照我说的去做？”

林燮想了想说道:“我保证会帮助你离开梅龙镇，但是现在不行，我们来梅岭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办，给我十天时间，等我们办完事情大家一起离开这里，你看如何？”

华风失望地撇了林燮一眼，慢吞吞地说道:“恐怕用不了十天我的脑袋就搬家了。”

林燮不解地问道:“有这么严重吗？我听说你为刘公子换血死了人，可那是刘员外为了给儿子治病逼你所为，不能算是你的罪过。他暂时没有害你之心，何来十日内脑袋搬家之说？还请先生把话说明白些，我好妥善准备。”

华风猛地用手拍了一下卧榻，咬牙切齿地说道:“都是我麻痹大意，没有防备刘玉楼这个老鬼，以至于今日无退路可走。一年前我揭榜为他儿子治疗火寒毒，我和你说过，我与蔺冉打赌看谁能解火寒毒，所以我这几年专门研究火寒毒的解法，正好用在了刘玉楼的儿子身上。我和刘玉楼是老相识，大家都是郎中，他曾经在滑城太医院里任过职，也是我的手下败将。我曾经与他较量过解毒术，这个老鬼是个使毒的高手，他的毒都让我破解了，一败涂地，但是有一种毒我没有把握，那就是火寒毒。火寒毒出自梅岭这一带，他的儿子很要强，想自制火寒毒难倒我，可惜不幸自己染毒，于是这个老鬼就请我去医治他的儿子。当时我的娘子刚刚过世不久，我没有搭理他，带着女儿在外面游历了两年，回来之后听说他儿子的火寒毒愈演愈烈，老鬼重金张榜为儿子治病，我一时贪财就来了。”

华风站起身走到屋角，从一个方桌上拿起一把茶壶，倒了碗茶水递给林燮，说道:“辛苦你了，招待不周，口渴了吧，茶是凉的，凑合着喝吧。”

他给自己也倒了一碗茶水，喝了一口，继续说道:“我用药物给老鬼的儿子拔毒，保住了他的性命，以为就可以了，谁知老鬼非要让我彻底治好他儿子。火寒毒很特别，中毒者浑身长着猿一样的毛发，舌头僵硬不能说话，我就用刮骨疗毒的办法让老鬼的儿子恢复了人形，能够开口说话，可是这种疗法让人元气大伤，寿数不长，残毒仍然不能尽除。老鬼将我扣留在这里，说不完全治好他的儿子就不放我走，真是岂有此理。无奈，我只能尝试换血拔毒疗法，可是这个疗法我还没有验证过，风险很大。为了找到输血之人，这个老鬼就绑架外地来的客商，称这些人为血奴，让这些人输血致死。已经死了十个人了，今天晚上又死了一个，我害怕了，想逃离这里。为了救活一个人而害死了那么多人，这是造孽呀，即便我能侥幸治好他的儿子，这个老鬼也会杀我灭口。”

林燮说道:“即便他决心杀你灭口，至少现在你还是安全的，他总不至于在儿子的病治好之前加害于你吧。”

华风气哼哼地说道:“按照常理你说得不错，可是今天的血奴是蓝旗营的人，他们当场打死了一个，绑架了一个。被绑架的人说他们来梅龙镇是为了追踪几个大梁的奸细，想必说的就是你们，他们在客栈找到了你们，留下两个人监视，一个人回滑城报信去了。当得知这个血奴是蓝旗营的人的时候，刘玉楼吓坏了，蓝旗营是当今太子的卫队，敢杀害蓝旗营的人，我看他是不想活了。本来输血的人要先饿两天，然后喂入冰续膏，等冰续膏完全融入血液之后才可以输血，可是老鬼害怕，不敢多留血奴一天，所以今天就让他输血，人刚刚死了，拉出去埋了。”

华风喝了口凉茶，厉声骂道:“刘玉楼这个蠢货，他这不是找死吗？蓝旗营的大队人马很快就会来到这里，一旦被人家查出来，大家都要掉脑袋。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今夜把你约来原本只是想试试你的本领，如果你有本事，我就不等蔺冉了，可是现在情况变了，无论你是否有本事，你我都必须赶快离开这里，不然就来不及了。”

林燮听了暗暗吃惊，他从来没听说过滑国太子的蓝旗营，也想不通为什么滑国太子要派人追踪自己。华风不像在撒谎骗人，看来有必要加快采矿速度，办完事尽早离开这里。想到这里，他对华风说道:

“先生莫慌，蓝旗营的人追查到这里也需要时间，你会一直留在刘府吗？”

华风说道:“不会，顶多滞留两天，等病人换血之后情况稳定了就回客栈。我曾经发过誓，死也不在刘府里配药，他多次想偷我的药方，我死都不会让他得逞。”

林燮说道:“那就好，等你回到客栈我就带你离开梅龙镇，你放心，你是琅琊阁的朋友，我们一定会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