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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秒还怡然自若的人突然支吾起来:“就是……”
她仿佛搜肠刮肚想说出个所以然,奈何无果,反倒将面颊脸色憋得泛红,在自暴自弃的边缘徘徊许久,终于放弃挣扎,梗着脖子道:“你的想法,怎么还问起我来了。”
江城雪倔强嘀咕:“反正,反正我和你看法一样就是了。”
云雾敛霎时失笑出声,虽然仅有极轻的一瞬,却是擦过喉嗓,自心底发出的笑意。
他可以确信,江城雪没有深掘这桩案子的关键,就连是否听懂,也尚且有待考证。
旋即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昭华,想到如若今日与他相对而坐的是江云锦。怕只怕她一眼便能看穿自己的用意,而后义正辞严搬出森严律例,制止他将吴旸策为己用。
她向来不齿云金两党不择手段的争权夺势。
必会向上请旨,协领骁骑卫一同查案,用雷厉风行的铁血手腕将吴旸斩首示众,以平民愤。
立场从不在一艘船上,不欢而散在所难免。
而为了避免闹出隔阂嫌隙,就得谨慎拿捏着什么能说,什么不该说的分寸,真话假话各掺一半讲。必要之时,甚至互相算计,相互利用。
说不清究竟自何时起,许是他官拜丞相的刹那,许是他培植党羽势力的开端,又或许更早。早到他少年老成,十几岁便深知权势执掌生死,于是暗下决心追名逐利的伊始。
他和江云锦之间,就再也没了完全的真心。
疲惫不知不觉深埋下种子,悄无声息地生根发芽,滋长茁壮,将他包裹得麻木,喘不过气。
如今望着江城雪眉目单纯,反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嘴角重新映回那抹克制的浅笑。
丞相府坐落在离宫城最近的宽巷深处,门童在外安放脚凳,跪迎两人下车。
“郎主……”进了门,院中僮仆立即迎上前。话音出口他才注意到江城雪也在一旁,连忙收了声,恭敬行礼。
“何事?”云雾敛边走边问。
僮仆缄默不言,显然顾忌外人在场。
云雾敛想起江城雪在车内期吞吐艾的模样,抬手道:“但说无妨。”
“是。”僮仆回禀,“按照郎主的吩咐,属下已经将那些铜州来的人安置在京畿外一间荒败寺庙里。那地隐蔽在成片茂林之中,平常没有百姓出入,摄政王府的人想找也找不到。”
云雾敛应声:“把人看好了,这两日之内,用得上他们。”
江城雪慵懒打了个哈欠,心不在焉的皮相下,默默将僮仆的话记在心里。
铜州的人……
看来这一局,暂且是云雾敛稍胜一筹,抢在金明池之前,带走了吴旸驯养的兽奴。
这正是林汀婉口中的铁证。
只要都察院一日找不到这些兽奴,大理寺就一日没法给吴旸定罪。只要吴旸在铜州节度使的位置上坐着,金明池就难有机会安插自己的亲信。
云雾敛控制住吴府兽奴,其中之一的意图便在于此。
至于第二条目的,云雾敛很清楚,这些兽奴的存在,既可以是吴旸的保命丸,也可以是催命符。此番,他藏匿罪证,从断头台上救人活命之恩,吴旸必得对他感激涕零,为他差遣。
日后,他照样能拿捏着这柄判人死罪的刽子刀,刀下之人若生异心,便随时把兽奴递交都察院,手起刀落取项上人头。是生是死,荣华富贵抑或阴间亡魂,全凭他说了算。吴旸只能效忠云党,铜州也只能是他的囊中物。
确实是算无遗漏的缜密计划,不过嘛……
江城雪心底冷笑。
京畿破庙,茂林遮蔽。
等着吧,两日之内她定有惊喜奉上。
从前厅到主院,云雾敛与亲信部署诸事,对她毫无防备。江城雪遂听得光明磊落,堂堂正正,把他近期在朝堂的部署探了个底朝天,然后甚为善解人意地开口:
“云相公务如此繁忙,看样子本宫今日还是先回宫吧,万一耽误朝政,那罪过可就大了。”
“公主且慢。”云雾敛当即挽留她,命府邸下人带江城雪去偏厅用膳,“至多一炷香的时间,臣马上过来。”
江城雪向他强调千万不要因为自己敷衍朝堂要务,得过云雾敛再三点头,方才勉为其难地答应。随后,转过眼就在偏厅大快朵颐,夹一箸山珍,尝一口海鲜,吃得津津有味。
云雾敛说是一炷香内忙完,不长不短刚刚好,沉水香燃尽最后一截,白袍玉姿翩然映入眼。
他目光扫过江城雪手侧的酒壶:“公主饮酒了?”
“只喝了一小盏……”江城雪如是说,举起的手却比出了三根手指,笑得眼眸弯弯,“桃花酿,不会醉的。”
云雾敛道:“还能读书写字吗?”
“当然能!”江城雪蓦地站起来,掌心撑着桌面,为了证明自己,“书房在哪里?今儿下午,本宫必要将所有不懂的字句全都弄明白。”
云雾敛生怕她摔倒,不由伸出手臂搀扶,却被江城雪果断拂开。
她吐字清晰,路也走得平直稳当,遇着青石板路两侧翠竹横生还能准确无误地拨开,确实不像贪杯醉酒模样。
云雾敛到底拿她无法,由着她进入书阁。
江城雪在弘文馆用的笔墨书籍都被云府下人搬到此处,她翻开书页,随手指了一处:“就从这里开始讲吧。”
云雾敛骤然一怔:“……这是公主的字?”
“是啊。”江城雪掀眸反问,“怎么了?”
云雾敛捧起她的书囫囵翻了一遍,落笔批注皆是这般字迹,眉心仄痕不自觉渐深:“公主的字跟何人所学?”
“非要算的话,只有阿姊教过我运笔,等到自己能写笔顺了,就是临帖习字。”江城雪听他语调严肃,本就若隐若现的好奇心不免更甚,“你还没说,我的字究竟有什么问题?”
“无事,乍一瞬看晃眼罢了。”云雾敛摇头将书籍放回桌案,“是臣想太多了。”
江城雪屈指轻挠额发,满头雾水地应了声。
实乃心如明镜。
她知道云雾敛想到了什么,也知道他想得一点儿没错。
她的字迹,和金明池的笔墨足有七八分相像,粗看是几近以假乱真的程度,细看虽有细节不同,却会发觉形神俱似,更显微妙。
毕竟,她只说了临帖习字,而未曾点明临摹何人墨迹。
凭云雾敛的缜密心思,和多疑生性,无须江城雪刻意捅穿窗户纸,他自己就能剥丝抽茧,最终发现“真相”。
字迹之事,仅算一截微不足道的插曲。僮仆叩门后进屋,将沏好茶奉予二人。云雾敛大致询问过江城雪的课业情况,随之开始讲学。
他嗓音极淡,如玉落繁花和润,似风拂茂叶平缓,像潺潺流过细石的清泉,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好听则矣,却也惹人生困,提不起精神。
再者江城雪指出的疑难困惑本便是假的,她听谢大学士讲解时,就已融会贯通,此时听第二遍只会徒添无趣。
少女眼眸慢慢眯合,脑袋徐徐低垂,最终趴在桌案上打起瞌睡。
云雾敛一抬眼就看见她明目张胆地睡着了,右手还握着毛笔,墨汁在宣纸上划出几条横不像横,竖不像竖的蜿蜒痕迹,逐渐晕开一滩墨污。
连忙将笔杆抽离她掌心。
似察觉到些许动静,江城雪鼻腔溢出一声软绵绵的低哼,却并没有醒来。反倒转头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这个方向,她半边脸颊恰好正对着云雾敛。比胭脂更娇艳的绯红映衬玉面,云雾敛蓦地想起午膳时她手侧空当见底的酒盏。
府中的桃花酿味道虽淡,后劲儿却不小。更何况饮了足足三大盏,这会儿应是酒劲上头了。
云雾敛吩咐门外僮仆取件斗篷过来,府内没有女眷,所有锦衣华裳都是他自身的。
恍似完全忘了自己从不与旁人共用物什的经年习惯,他亲手将斗篷掸开,放轻脚步绕到江城雪身后。
正欲把斗篷搭在她肩头,江城雪突然砸吧了一下嘴,嘟囔呓语:“王爷……”
口齿稍有含混,不甚清晰,但云雾敛对这两个字委实太熟悉、太敏感了。手中动作顿住,他黑不见底的眸光倏尔深邃。
而兴许是有人近站身旁,存在感到底强烈,江城雪便在这时倏尔转醒,微转过头,睡梦中携出的混沌未散,目色迷离径直撞进云雾敛眼底。
她抬指挪了挪眼睛,神情歉意道:“我睡着了么……”
“公主做梦了,对吗。”云雾敛望着她,分明该是反问,可被他用陈述的语调说出来,不容江城雪否认,“梦见了金明池。”
江城雪一愣,覆着她杏眸的迷朦犹如山间清晨浓稠的雾气,缓慢散开。仿佛在回忆梦中场景,两撇秀眉轻蹙,慢悠悠思索。
云雾敛却等不及,问题一个接连一个地抛过来,如雷鸣砸得江城雪猝不及防。
“这是他第几次出现在公主梦里?”
“他在公主的梦里都做了些什么?”
“公主开心吗?高兴吗?为何会梦见他?”
他收起了掸开的丝织斗篷,当柔和褪尽,惯来冷淡无情的眉目便似那沉积千年的雪山,不颦不笑,无端有一阵寒意渗进骨子里。
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不见一滴血,就能让牢狱中油盐不进的硬骨头开口认罪的丞相。
江城雪脖颈瑟缩,不知是窗外吹来的熏风太凉,还是被他这幅审讯犯人的阵仗吓着了,整个人向后躲了躲,开口嗓音轻轻发颤:“……做什么梦,哪里是由我决定的。”
“要是有的选,我也不想梦到他向皇兄求娶我的场面。”少女眼睫垂挂下来,纤长睫羽遮住不可遏制流露出的委屈与愁苦,她撇撇嘴道:
“那事儿在碧霄台上经历过一次已然够胆战心惊了,如何吃得消梦中再来一遭。”
云雾敛从她的三言两语中大致拼凑出实情,方才那场梦,该称作噩梦更为准确。想来是金明池那日作为对她影响恁大,终究是未出阁的姑娘,忽被告知要嫁于不爱之人,哪能不后怕。
惊惶得连梦中都阴魂不散,难逃魇障。
云雾敛揉了揉额穴,眉间冷意随即被揉开融化。他重新掸开斗篷,伸手递出。
江城雪没接,第一反应侧身躲向一旁。
云雾敛眸光激荡,被她下意识的动作刺痛,屈膝蹲下身子,与她视线平齐,闻声启唇:“方才是臣情绪失控,臣向公主道歉。”
“但饶是公主心里有气,也别亏待了身体。午后初醒,容易着凉。”他道,“披上。”
江城雪这才伸出一根指头,从他手里勾过衣裳,动作仍是小心翼翼的。双手分别捻着两条飘带,在颈下系了一个工整漂亮的蝴蝶结,瞧着乖的不得了。
云雾敛又道:“臣上回给公主的药,可有按时服用?”
“有的。”江城雪老实点头,“按照你说的每天膳后服用一颗,已经许久不咳嗽了。”
遵照医嘱的病人总是格外讨大夫喜欢,引得这位厌恶与人肢体接触的“大夫”,心甘情愿地亲自替她把脉。
云雾敛探出三指搭在她腕部,因二人所患为同种隐疾,他略晓皮毛的医术恰能悉数用上,眉目深沉诊得认真。
江城雪的耳垂则一点点红了,时间仿佛拉得无限漫长,短短十数秒,却给人渡过了整个剩余夏日的错觉。当云雾敛抬起指节,她忙不迭收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回宽广衣袂。
“应当没有问题吧……”少女眼神飘忽。
“嗯,无碍。臣晚些再配几剂药,公主备在宫中,防不时之需即可。”云雾敛说话时,始终紧盯着她的耳根。暖色向下蔓延至脖颈,像是莹白剔透的极品美玉沁上一层血色。
这俨然不是桃花酿的酒劲儿,他弯腰使身子压得更低,捕捉住江城雪不断闪躲的眸光避无可避,沉声道:“公主,您看着臣。”
江城雪依言,与他对视一眼。
她耳后的绯丽霎时更浓,刚掀开的睫毛蓦地又垂落,仿佛含羞草的叶子,因羞赧不已将花骨朵紧紧包裹,小声嗫喏:“本宫,本宫有些头晕,想要回宫了。”
音落,双手撑着桌案当即站起来,提着云雾敛那件长度拖至地面的不合身斗篷,落荒而逃。
跑过门槛后,她突然又转过头,只有半边身子与脑袋露出门框:“对了,刚才那件事情,其实我能理解的。”
云雾敛正要问她所指哪件事,便听江城雪似有些难为情地续道:“许久之前在御花园里,你不愿我跟着王爷学棋,那会儿我就瞧出来了。大人与王爷关系,不算太好。”
“因此适才我意外梦见王爷,大人觉得不虞也在情理之中。”她声音细腻软糯,显得分外善解人意,“虽然我没法承诺往后必不会再梦见让你感觉糟糕的人,但可以保证,会与王爷保持距离,避免接触。”
说完这话,她踩着款款玉步离开丞相府。
而后——
隔日晚间,大摇大摆迈进摄政王府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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