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城百姓终于盼来了这一天，于玑元而言，这一天终究是来了。明日便是酉月初六，是玑元启程的日子，卫侯遵旨大摆喜宴，不光侯府上下张灯结彩，整座朝歌城都喜气盈盈。各诸侯国皆遣使臣贺卫侯。郑国第一公子公孙子都来了，午月时给卫侯贺寿的齐国公子姜子田，晋国公子赵瑾瑜，中山公子狄青等诸位一一前来。莫名喧嚣的婚宴，老中青年都在狂欢,只是这欢乐之中，似乎有些许道不明说不清又奇怪的尴尬气息。卫铮陪着众公子，卫姜陪着玑元。

第二日清晨便要启程，卫姜央求玑元早些休息。玑元，平静的有些可怕，似乎这喜宴的主人不是自己。玑元早早遣开屋子的伺候丫头婆子们，连从不离身的采薇也不在。玑元一身素装，脸上脂粉全无，卫姜有些诧异，看着姐姐玑元不敢言语。她的目光里满载担忧，终究是忍不住，先问出了声：“姐姐，吴国的季公子不好吗？”玑元听罢，神情恍惚一些，眼神却还是平静的。“身为王侯家女儿，嫁人由不得自己判断好不好？”今夜房间的烛光似乎太耀眼，玑元的眼睛有些湿润，似乎是受不了这满屋子的明亮。她立刻探起身子吹灭了卫姜面前烛台上所有蜡烛。顷刻间，屋子的光线暗沉些。

“姐姐，可有心上人？”

“并没有。”说话人着急否认，继而又解释起来：“只是嫁给吴国公子，我有些不甘心。”玑元用尽力气，一字一句吐出对自己说，又像是对卫姜说的这句话。

听闻姐姐玑元的心声，卫姜心里更加笃定，姐姐定是不愿意嫁给季呈公子。还能肯定，姐姐并不喜欢这吴国小公子，难道姐姐有心上人?只是卫姜并不知道，这心上人是谁？卫姜此刻并不关心谁是玑元心上人，因为，仍凭是谁现都改变不了玑元远嫁的命运。身在乱世侯门，冷静而理性的性子应是一贯性子。卫姜只是突然很焦虑，玑元突然远嫁吴国而感到焦虑。吴国，离朝歌城那么远，姐姐想家了该如何？不习惯吴地的吃食该如何？受欺负了又该如何？

玑元拉过卫姜的手，柔声说道：“姜儿，不必担忧我。没有人会让姐姐难过。尽管放心。事发突然，总有蹊跷。只我入吴国后，家里的大大小小事情，姜儿你该知道并该学着如何处理了。现在，你需要帮姐姐看好这个家。看好这座城！能否担起这担子？”

玑元将自己安危抛到脑后，一味自顾大家的安危，柔软无力的言语似惊雷打在卫姜的心上。她的心跳声仿佛回荡在在寂静的屋子里！家里秘密终于可以让自己知道了，这座城的秘密终于不用自己费力好奇打探了。卫姜有些激动，努力的克制自己的急切的心绪，朝玑元重重地点点头。此时的卫姜尚未体会到，这秘密背后的沉重与使命，是鲜血和无名的代价。

玑元轻声细语提起了关于卫影，关于朝歌城，关于诸侯各国，甚至一切看起来所有毫无关联的事物，一一向卫姜吐了个干净明白：

姜儿，“卫影”--你前些日子在夜里从府里看到的着灰麻布的人，着鲜艳棉布的人，着锦缎的人，各种装扮的男人女人在府上进进出出的都是卫影人。卫影人，是爹爹自守朝歌城初组织的探人。爹爹说，他们就像是卫国所有将士们晚上的眼睛，从不闭眼，只为在黑夜中看清所有阴谋。卫国弱小，舅舅也是一味依照祖上的治国之道—以仁治国，对各路诸侯一味委曲求全。从不拥军武治。姜儿，你可知晓，我们卫国可时时刻刻都有亡国的危险。卫国身处郑国，齐国，鲁国晋国这些大国强国之中，似弹丸大小。我们卫国不早谋划，改变国本，迟早要被侵占。爹爹倾尽全力守住这朝歌城，为的就是替卫国子民，替舅舅守住这卫国西北大门。西北秦国，西南郑国，北边晋国随时可结盟发起的不仁之举。战争迟早会兴起，或早或晚罢了，我们都明白这个道理，爹爹拼死守住朝歌，费劲心思熄灭战火，唯恐这战火烧到我们卫国，也是为了给舅舅争取时间，整顿朝纲，改变这卫国手无寸铁的弱军现象。所以，在外头，爹爹让子铮亲掌守城军，子铮从不负爹爹期望，勤练三军，严整军纲不曾懈怠！数十载才换的威震诸侯的“铜墙铁壁—守城军”威名！里头也是编织了"卫影"交与我打理！如此，或明或暗，我们都有准备！可惜，现如今看来，爹爹随舅舅参加洛邑的会盟之后，一切都成了妄想。爹爹的心血要被摧毁，爹爹的一片丹心也将被辜负。

“姐姐，我不明白，这跟爹爹去洛邑有何关联？”卫姜似乎没有太惊讶，卫影的存在。只问自己的疑惑。

“不，不关洛邑会盟的干系，或是更早就有了不好的苗头！或许是爹爹的生辰宴会，又或是别的什么杯弓蛇影的把柄！本爹爹是借贺寿的由头图谋他事，哪知被有心人借机钻了空子！唉！不说这些，多了一时你也难明白！和你详说我们的暗探罢!”

是的，不只我们有探子，现各诸侯国都是如此。明里暗里都在向自己的主，自己的国效忠。你不奇怪“卫影”的存在，说明你早已知晓这些。洛邑会盟之前，你可还记得，有一次你偷出去玩，在“桑者”丝绸坊听闻的怪人，荪娘告诉你，一奇怪的公子到处嚷嚷要寻你，还说与你从小青梅竹马，是你的故人。你可还记得？此人，行为如此张扬，怪异。怕是有心为之。目的恐怕是让帝丘的舅舅知道，爹爹与这西北边的诸侯国暗中来往，或是想构陷爹爹与诸侯国安通款曲，给爹爹背上通敌的罪名。至于到底是哪路神仙，相信"卫影"很快就能查个水落石出。洛邑会盟上，舅舅曾公然支开爹爹与吴国主谈话，这就是舅舅不信爹爹之举。以前从未如此！舅舅与吴王到底有哪些交易，现在很清楚其一，就是我，定是季呈公子求吴王与舅舅做交易的筹码之一。舅舅与吴王商议后，竟无半点消息透露给爹爹，说明定不止这一桩交易，剩下的就交给时间来证实。我们需要做的是，竖起耳朵，听风声听雨声，早做防备。

姜儿，以后“卫影”的女探就听你旨意差遣。你身边的芣苡，是你的得力助手，家里所有大小事情，你尽可与芣苡商量。外头，你就找荪娘，各诸侯国的消息，荪娘都会向你及时汇报。总之，一切风吹草地，你都要小心。万不可将自己暴露在明面上，这是大禁！让有心之人翻出这秘密，我们时刻都处于危险中。姜儿，万不能掉以轻心，不要放过任何疑虑，包括你的直觉。

玑元细细嘱托，不知觉到夜深方才熄灯，留着卫姜一起睡了。

夜深月朗，星棋遍布。卫侯府的红火装扮在黑暗中格外耀眼，朝歌城喧闹过后的静，如同秋日的河水，丝丝凉意，看不见摸不着，却浸寒人每个毛孔，每寸肌肤。此刻喜宴早就散了，卫铮与相识的诸侯公子们都喝得很尽性。最尽性的当是齐国公子姜子田，拼了命似得讨酒喝，一壶接着一壶，最后奉陪的中山公子狄青也招架不住。这一夜，于他们而言是极快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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