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啊。www.zhibowenxue.com”

唐泽绫人面对着一堆废墟，摇头叹息。

这是字面意义上的废墟，两间教室、四间宿舍被夷为平地，只剩破板烂木。木质校舍在五条悟的咒力横扫下，毫无招架之力。

“没有人员伤亡，还不算太糟，绫人前辈。”

伏黑惠召回完成勘查的式神玉犬，转过身对唐泽绫人说。

“那就好……咳咳。”

唐泽绫人松了一口气，随之被飞扬的灰尘呛得连连咳嗽。

他抬手掩住口鼻，空余的另一只手伸进裤袋，摸出一包用得只剩一张的手帕纸，递给身旁的伏黑惠，声音闷闷地说：“粉尘太大。”

“这个先拿去用吧……噢。”

伏黑惠和他同时开口，动作一致，只是伏黑惠递过去的是手帕而非手帕纸。

两个人不约而同摇头笑笑，默契地收回手。唐泽绫人抽出纸巾自己用了，伏黑惠将手帕装回了衣袋。

“只有财产损失，看来不是敌袭。”

唐泽绫人朝前走了几步，踏上废墟，断残木板吱呀作响。不远处，已经能看到三个灰头土脸的人影。

“对吧，五条同学，夏油同学？”

“咦，老师，你生气了吗？”

五条悟招手，轻快地问。

他一条腿支在地上，另一条腿屈起来搁在一把瘸腿椅子上，整个人压在椅子上晃来晃去。

靠近来看才发现，灰头土脸的只有夏油和家入两个，五条悟开了无下限术式，银色头发上一粒灰尘都没有。

“家入同学辛苦了，先去换衣服吧。”

唐泽绫人没回五条悟的问题，先转向家入硝子，宽慰道。

家入硝子一言不发，点点头，放下了狂抖卫衣兜帽的手——帽子里全是灰尘沙砾，沉得直往地面坠。

“诶——”

“唐泽老师，非常抱歉……我和五条悟、同学，一定为此负责。”

抢在要说话的五条悟前面，夏油杰诚恳地躬下身，低头认错。

“就五六间屋子而已，”五条悟懒洋洋地插话，“找五条家要就行啦，又没有多少钱。”

“不用五条家破费。”

唐泽绫人语调不变：“五条同学，记得每天去参加三个小时的维修重建，到校舍全部修好为止。”

“每天？”

五条悟停下了摇晃凳子的动作，挑衅似的反问：“哦？那祓除咒灵的任务呢？”

“这里的特级术士不止你一个，五条同学。”

在座的另一个特级咒术师唐泽绫人回他，态度不动如山，用平和的语气继续说着惩戒的话：

“以及，今天下午五点前，向家入和宿舍被毁了的同学道歉。”

五条悟歪歪头，不置可否。

唐泽绫人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五条悟终于受不了，给出了肯定答复：

“好——的，唐泽老师。行啦，我去找负责维修的校工。”

五条悟比个鬼脸，踢开椅子转身走了。

“夏油同学。”

转眼，在场只剩夏油杰一个学生了。不待唐泽绫人开口，他就自觉地说道：

“老师，我先去参加维修重建。今天的三个小时做完了，就立刻去找受害的同学们，一个个道歉。”

唐泽绫人叹了口气：“刚才被夷平的六间屋子里，也有你的宿舍。”

“……！”

“再找一间宿舍住吧。”

拍拍夏油杰的肩，唐泽绫人说：“生活用品暂时不够，就去我在高专的宿舍取。我平时不住在学校，大半东西都还没拆封，房门钥匙放在脚踏垫下面。”

“谢谢，唐泽老师……”

“去吧。”

他又拍了下夏油杰的肩膀。

最后一个学生离开了，这下废墟里站着的惟有两个高专老师了。

一直没说话的伏黑惠偏头望向唐泽绫人，终于开口：“五条比我想的更棘手。”

“没有办法，毕竟是五条悟。”

唐泽绫人摊手笑笑，“十来岁的特级咒术师啊，骄傲总是难免的。”

伏黑惠却不赞同，微微蹙眉：“乙骨君刚入学时也不像这样。”

他提到的乙骨君是这两人学生时代的后辈，乙骨忧太，比伏黑小一年级，比唐泽小两个年级。乙骨甫一入校就是特级，毋庸置疑的天才咒术师，性格却相当谦逊小心，毫不自满放纵。

“乙骨听到你这话，大概要害羞啦。”

唐泽绫人忍俊不禁，“我觉得跟学生关系不大，是我教书的火候还不够。”

他远眺群山，继而目光落回伏黑惠脸上：“在这方面，你就是我的前辈了，伏黑老师。”

“绫人前辈……”

伏黑惠无可奈何地抬起眼睫，“咱们还是说说今晚的同学会吧。”

“第三回了，惠君。”

笑意在唐泽绫人的眼睛里一闪而逝，“同学会我想忘也忘不掉的，安心安心。”

*

傍晚七点，某巷中的小烤肉店，唐泽绫人匆匆推门而入。

“噢噢噢，来啦！”

“唐泽，好久不见！”

“最后一个到的要自罚三杯！”

店里坐满了人，已经闹哄哄地喝上一阵了。墙上挂着“咒术高专同窗会”的条幅，压在数张高个子大屁股的男女明星海报上边。

这是东堂业余经营的烤肉店，今晚闭店由咒术师包场。

四顾都是熟面孔，狗卷棘抱着一扎啤酒，小口地抿，喝了一半就不肯再喝，把嘴巴与下颌藏进了高领毛衣里；

钉崎野蔷薇见状呵了一声，脚踩矮几，举起剩下的半扎啤酒吨吨吨一饮而尽。

京都校的毕业生也千里迢迢赶赴过来，现任京都校老师三轮霞身上的职业套装还没换掉，她坐得离烤盘最近，正幸福地夹起一条烤得滋滋冒油的牛五花；

禅院真依坐在姐姐真希对面，姐妹两个不知说到什么，声音越来越高，表情越来越扭曲，头都要在桌子上方碰到一起……

“吃点什么，绫人前辈？”

只剩一个伏黑惠比较清醒，他起身帮唐泽绫人把风衣和提包挂好，然后从桌底下拖出了一本砖头般的菜单。

“抱歉，突然有祓除任务，来迟了。”

唐泽绫人接过菜单，轻声说。

“没关系，乙骨君也因为工作没能按时过来。”

伏黑惠扫了一圈店里坐着的咒术师，“加茂君不在，是带着妈妈去夏威夷度假了。”

“啧，他的旅游攻略还是我帮忙做的呢！”

西宫桃托着一大盘生菜，神出鬼没般出现在他们背后，“唉，什么时候能轮到我？我也好想休假啊！”

她仰头长啸，差点打翻手里端着的盘子。

“死心吧，哈哈！”熊猫叉腰猖狂大笑，“连我都三百六十天无休！我可是熊猫！”

刚加完班的唐泽绫人感同身受，他稍显疲倦地解开衬衫最顶端的扣子，笑着说：“每桌再加一轮烤肉和两箱啤酒，我买单。”

“好耶！牛五花万岁！”

熊猫举起毛茸茸的手掌欢呼，禅院真希瞧见他没出息的样子，翻了个白眼，朝他头上咚地敲了一拳。

“牛五花以外，前辈自己有什么想点的东西吗？”

伏黑惠坐在一团嘈杂里，叹气问道。

唐泽绫人望一眼桌上的菜品，补充说：“那么……再加一份红姜天妇罗。”

“红姜天妇罗？”

一旁脸颊喝得泛红的钉崎歪过来，疑惑地问：“从来没见过你吃这个，唐泽。”

她吃得热了，外套早早脱在一边，颈肩旧伤痕上的蔷薇纹身完全显露，栩栩如生。

这纹身有五六年历史了，那时钉崎刚毕业不久，在一次祓除任务里肩头到锁骨处大面积受伤，治疗后伤处的皮肤依旧泛紫且凹凸不平，教人看着心惊肉跳。

她自己在醒来后对着镜子，却笑了：‘正好啊，我很早之前就想在这里纹上蔷薇，这下省了纹身师填色的功夫。’

不久拿到劳务费，她果真用这笔钱在伤疤上纹了整片的蔷薇。

“哦哈，对了。”

她拈着酒杯，忽然眯起眼睛促狭一笑，“你还差迟到的三杯酒没喝吧？”

钉崎野蔷薇把一只空杯推到唐泽绫人面前，毫不客气地倒满，啤酒泡沫顺着杯壁呲呲地流下来。

唐泽顺从地拿起酒杯，喝下一杯居然还自觉又倒了两杯，对醉鬼同仁展现出十二分的优容。

“钉崎……”

伏黑惠露出头痛的表情，熊猫和狗卷带着酒瓶凑过来火上浇油：

“再来一杯嘛，唐泽前辈？”

“鲑鱼，腌鱼子！”

唐泽绫人全部随他们去，被倒上一杯，就笑笑喝下一杯。不论是谁倒酒，都一视同仁，干脆地喝掉。

“我说你们几个啊——”

“别这么严肃嘛，伏黑。”

熊猫搭住伏黑惠的肩膀，“干嘛总是冷着脸，唐泽长着生人勿近的样子，但你看，他的表情总是软和的哦。”

他学了一个唐泽绫人惯有的、看上去整个人很好欺负的笑脸。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

钉崎猛拍桌子，发尾跟着动作一翘一翘，仿佛也大为赞同。

她的头发剪得比在校时更短，与之相对，伏黑惠反而把头发稍微留长了，堪堪在脑后扎成一小束。但碎发仍然很多，散在他的额头、耳边跟后颈上。

“我来了！这一次菜都上齐——喔，唐泽前辈，你来啦！”

东堂从后厨钻出来，整个人魁梧如小山，围裙上印着身穿粉色打歌服的偶像小高田。

“真难得有这样一聚的机会，这下大家差不多到齐了吧？”

他一盘盘把烤肉放在桌上，由衷地感慨。

“唔……加茂和机械丸不在。”

“乙骨也在国外出任务呢！”

“不止欸，唐泽那一级不就只有——”

“喂，真希，你才喝了这么多，就醉倒在桌子上啦？”

“唐泽前辈带了一袋子解酒药，挂在大衣旁边，先给她喝一管吧。”

“一、二、三，”三轮扳着手指一个一个专心数，仰头叹气：“有点可惜，下次同窗会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了……”

“干嘛搞得这么伤感？喝酒，吃烤肉！”

钉崎野蔷薇豪气地拍响桌子，一锤定音，“来，唐泽，接着喝！”

唐泽绫人笑得后仰，撑着上半身的手掌也跟着向后滑，接着，他的手指便碰到了一瓶啤酒。

他顺势握住冰凉的玻璃酒瓶，另一只手在旁边摸索来一枚开瓶器，嘭地开瓶，给钉崎、熊猫、狗卷和自己各满上一杯。

伏黑惠在一旁喝姜汁汽水，默不作声地调整菜品的位置。

烤肉被他缓缓推到钉崎身旁，口味清淡的玉子烧也被换到了正在喝酒的一群人那边。

他没有对酒精的嗜好，做完这些，筷子便探向了红姜天妇罗，渍红姜鲜辛美味，一盘天妇罗炸得酥脆。

……

“再来一杯！”

“呜，大家不醉不归！”

“醉成这样了……解酒药还有吗？”

凌晨两点四十五，店门口一片兵荒马乱，一堆咒术师群魔乱舞：

禅院真依艰难地试图背起姐姐真希，边翻白眼边数落她；

东堂一手捞着狗卷，一手架着熊猫，熊猫的手里还攥着一只空酒瓶不放；

三轮用力拽着西宫桃，脸都涨红了，因为西宫从刚才起就一直嚷嚷说虽然新干线停了，但自己上周已经拿到驾照，可以骑扫帚带三轮飞回京都……

倒是唐泽绫人，今晚喝得最多，却无事发生，还能稳稳地搀住醉酒的钉崎野蔷薇。

——“那么，我先送钉崎回去了，绫人前辈。”

伏黑惠从唐泽处搀过钉崎，侧身低声说。

他同钉崎顺路，自然要承担不让同事醉卧街头的重任。

“还有……前辈，”

伏黑惠抬起眼睫，路灯下，眼睛像湖泊一样亮而静：

“我注意到，前辈没怎么动筷，只夹了几块玉子烧？回去记得吃点什么，保重身体。”

“好的，惠君……谢谢。”

唐泽绫人惫倦地系好风衣扣子，“辛苦了，晚安……不对，”他失笑摇头，“该说【早安】了。”

他立在原地望着，直到伏黑惠带着钉崎野蔷薇迈进出租车，车子的影子消失不见，才慢腾腾地走向自己租住的公寓。

房间的面积不大，总共三十平米。唐泽单身，住起来绰绰有余。

用钥匙拧开房门进到屋里，他没开灯，借着稀薄的月光换了拖鞋，挂好外套，几步走到书桌前坐下，然后一动不动地坐了三四分钟，才拧开小台灯，从书架上抽出《青少年心理学解析》和笔记。

一柜子，全都是类似主旨的书籍，教案用黑色燕尾夹固定着，摞在桌子一旁。

学了一会儿，唐泽绫人只觉胸闷头疼。他按住额角，起身推开窗子，夜风呼呼地涌来，吹得窗帘沙沙起伏。星光很暗，不远处高楼楼顶的红色航空障碍灯一闪一闪。

他拉开冰箱，开了一罐冰啤酒。

倚在窗边，唐泽绫人就酒吞掉了桌上维生素A到维生素E瓶里的药片。

然后他点开了手机上的【教师灾难互助论坛】，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敲下去：

【第一次遇到个性这么强的学生。

如题，具体事迹为入学头一天就和邻座打架掀飞了半边校舍。

请问什么教育方式会行之有效？怎样教导他比较合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