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生见我们走过来，赶忙伸手替我们推开包厢的大门。

里面的人看起来似乎跟上次有所不同，只是今天。我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圆桌左侧的蒋子易。

大概是感受到了我的视线一般。他也顺势抬起头来。对上我的视线，表情中忽然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我怔住了。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了看程右，他大概是已经察觉到了我和蒋子易之间的眼神碰撞。唇角带着一丝不明深意的笑容。看起来仿佛在等待着一场闹哄哄的马戏开场，薄唇微启。淡淡地问：“你打算就站在门口，不进去么？”

我垂下眼帘。压低声音说：“当然要你先进去，我跟在你身后了。”

程右饶有兴趣地特意看了我一眼，然后便转身走进去。

坐在席间的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的中年男人站起来，十分谦和有礼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笑着问候道：“程总你好。我是万兴集团的市场部总监赵勤，久仰程总大名。今天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气度非凡。”

程右笑着颔首，说：“不敢不敢。今天蒋总坐在这里，我怎么敢当这样的美名呢，蒋总才是真正的气度非凡。是吧，周言？”他说完。侧过头来看向我，眼神里似乎还带着一丝期待。

即使我低着头，可是我仍然能够感觉得到，蒋子易的目光同样落在我的身上。

一瞬间，我只觉得呼吸一滞，包厢里静谧得近乎诡谲的气氛让我觉得头皮发麻。我极力勾起嘴角，对程右一笑，说：“你就不要拿我开玩笑了，若我说是，倒让外人觉得我们夫妻一唱一和，显得虚伪了，如果我说不是，又会让人家以为我们夫妻是在故意秀恩爱，你别闹了。”

“秀恩爱？”程右一脸玩味的笑容，用舌尖舔了舔嘴唇，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微微点了点头，看着我的目光里闪烁着些许复杂的神情。

就在这时，坐在对面的蒋子易忽然鼓起了掌，笑道：“程总和程太太的感情还真是羡煞旁人，恐怕这番话，才是真正的秀恩爱吧？”

那边那位站着的市场部总监赵勤赶忙附和道：“是啊是啊，程总和太太的感情真好，着实让我们羡慕。”

我站在一旁，不禁为他的情商着急，难道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看到蒋子易越来越黑的脸么？他刚刚说的那一番话，明显就带着几分讽刺的意味，这下，这位市场部总监的马屁，可是一不小心拍在马蹄子上了。

整个包厢里都回荡着赵勤略带做作的笑声，一时间气氛显得尴尬极了。

程右似乎觉得没意思，于是冲我摆了摆手，拉开座椅坐下，顺势翘起了二郎腿，“蒋总，这好像是我们签了合同之后，头一次坐在一起吃顿便饭，照理来说，我们是合作伙伴，以后可要保持密切的联系啊。因为刚刚路上有些耽搁，我们来晚了，这一杯，我先干为敬。”

程右说着，拿起面前那个金色的小酒杯，倒了满满的一杯白酒，仰起脖子便喝了下去。

蒋子易点点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无妨，程总不必介怀，我今天还邀请了金三角珠宝项目的供应商，他们还没到，所以程总和程太太，并不算晚。”

程右听了这话，一笑，说：“我素来听闻蒋总怜香惜玉，当初能在这个项目上分一杯羹，还是多亏了我太太周言，今天迟到，蒋总依然如此宽容竟不怪罪我，莫不是也看在我太太的面子上？那这样的话，我是不是还要感谢我太太，沾了她的光啊？”

他说着，将视线转移到我的身上，虽然嘴角挂着笑意，但是目光依旧十分阴冷，我只好垂下眼帘，生怕跟蒋子易有过多的眼神交流会再次激怒程右。

偌大的包厢里，竟然如此安静，仿佛我们几个人的呼吸声听来都十分真切，安静了好长时间，程有才抬头看着蒋子易笑道：“既然那两位还没来，不如我们先点菜，等他们来了以后，我们便可以直接开席。”

我微微抬起头，悄悄看向坐在对面的蒋子易，他身上穿着烟灰色的西装，颈间系着的羊毛绒黑色领结让他看起来如同一个传统的英式贵族一般，俊美的脸颊上没有一丝表情，看起来冷冰冰的，十分漠然。

他薄唇微抿，目光看起来十分深邃，听到程右说的话之后，微微勾起嘴角，说：“程总考虑得周到，那么，就先点菜吧。”

说话间，他的手里还在把玩着一个水晶高脚杯，看起来晶莹剔透，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程右点点头，然后招手叫道：“服务生，点菜吧。”

“澳洲龙虾，来八只，顶级生蚝要十二只，阿拉斯加雪蟹要最肥美的那种，来六只，日本北海道生鱼片，要三份，其他各种刺身各样都来最大份，其余的配菜，你看着上，最后再开一瓶86年的波尔多酒庄的红酒……”

程右一边翻着菜单，一边十分流利地报出了这些东西，嘴角依然噙着一丝笑意，其实他并不需要看菜谱，那些东西早就已经都在他心里了，摆明了，这并不是一场饭局，而是一场无声的硝烟战场。

那个穿着西装马甲制服的服务生低头飞快地记着，然后在程右话音落下之后，脸上带着一丝局促的笑容，说：“程总，这……实在太多了，就是十几个人也未必吃得完，您看……是不是要酌情减一点？”

他的话音刚落，程右忽然脸色一沉，将那个菜单往桌子上一扔，冷冷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程右付不起这个钱吗？哪里轮得到你来质疑我，你工号是多少？让你们主管来跟我说话。”

那个服务生瞬间吓得脸色煞白，赶忙不停地鞠着躬说：“程总，对不起，都是我多嘴了，程总，您消消气。”

只见蒋子易挥了挥手，说：“程总何必跟一个小小的服务生较真呢？为这点小事破坏了气氛倒不值当了，今天既然是我请程总和程太太出席，这顿饭，当然还是我请。”

然后他转头看着那个服务生，声音沉了下来，显得威严十足，扬了扬手，说：“还不快去按着程总说的准备？”

那个服务生赶忙恭敬地欠了欠身子，说：“好，您几位请稍等。”然后便赶忙退了出去。

程右嗤笑了一声，说：“蒋总这么说，是嫌我肚量小，跟服务生斤斤计较了？不过蒋总这个白脸，唱得还真是不赖，我是个直性子，说了什么惹蒋总不开心的话，还请您多多包涵，不要见怪。”

蒋子易嘴角依然带着一丝淡然的笑意，点点头，说：“当然不会。”

这时，我看到那个坐在一旁的市场部总监赵勤，脸上的表情十分局促紧张，额头似乎还带着薄薄的细密的汗珠，我想，他大概终于摸清了眼下的局势吧。

不止是他，我也有这种感觉，虽然眼下我们是坐在金碧辉煌的豪华包厢里，可是实际上，却更像是坐在一个雷区，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不小心的动作，就会将炸弹引燃，瞬间将我们这些炮灰炸得飞灰湮灭。

说话中间，包厢的门被推开了，我悄悄打量了一下，那两个男人都是人近中年，鬓角似乎还有一丝银白，看起来应该就是时常用脑的人，不过面容看起来倒是十分慈善，不像是奸诈之人。

蒋子易和赵勤站起身来，我见程右站起来，于是也赶忙跟着站起来，挤出一丝笑。

蒋子易看向程右，笑着介绍道：“程总，这两位就是我们这次合作的金三角珠宝生意项目的供应商，马总，赵总。”

赵勤听了，赶忙殷勤地跟他们两位握手，说：“我是万兴集团市场部的总监，赵勤，赵总，这样说来，我们还是本家啊……”

我见程右脸上的表情不大平和，不禁在心里为这位赵总监捏了一把汗。

等到赵勤跟他们二位问候过之后，程右才微微颔首，笑道：“马总，赵总，幸会，我是宏达集团的临时董事长程右。”

他们握手之后，那位马总笑着奉承道：“宏达集团在珠江城屹立百年，还有谁能不知晓程家二少的名号，早就听说老董事长仙逝之后，程总年轻有为，将宏达打理得井井有条，今天一见，程总果然还真是风流潇洒，气质非凡呐。”

旁边那位赵总赶忙应和道：“是是是，确实如此，虽然我沉浮商界已经有三十多年了，可是像程总这样年轻有为的，除去蒋总以外，大概就是程总了。”

我看着他们脸上殷切的笑容，不禁觉得有些出神，尽管我知道，无奸不商，商人最擅长说漂亮话粉饰自己和对方，他们一向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可是这一刻，我还是觉得心累，似乎有的时候，面具戴得太多，好像就连自己都忘了自己的真实面孔了。

眼下，我并不知道他们所说的这一番话之中，有几分真心，又有多少假意，或许都不过是拿来让气氛显得和谐的场面话罢了。 。VIP。♂狂♂人♂小♂说♂网*♂www.du♂shu.k♂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