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四年前那场机械镇的内战爆发以来，人本派的组长们第一次如此大规模地聚在同一个地方。罗青和叶清泽一起站在角落，低声为叶清泽介绍到场的每一位组长。叶清泽眼睛睁得大大的，恨不得把眼前人的名字和特征都给记下来。

机械镇和四年前有很多不一样，有一些不同之处是罗青今日才知道的。除了将以前组长之间暗中存在的等级制度明文化，变成“大组长”和“组长”两个不同阶层外，就连原本住在机关垒的数万平民都被按照分配给了各大组长，试图尽力将机械镇的劳动能力发掘出来，尽快掌握赛博人留下来的工厂，并扩大并加强机械镇的实地。现在每个组长和大组长手中都有数量不等的平民，组长负责保护他们、训练他们，而平民则向组长集中劳动所得，由各组长统一交到各大组长手中，层层上交。其实这种情况以前就很突出，只是现在彻底制度化了而已。听说这一系列改革都是白狼主动提出来的。

“这也能成为研究的素材？”罗青看着叶清泽略有些亢奋的表情，不禁好奇地问道。

“当然，他们代表了现代地球上的一种新组织形式。”叶清泽有点激动，却也有点困惑，“一种既先进又落后的组织方式，而且就算在遥远的地球，组织形式和邦联竟然同样有强烈的去中心化倾向。”

遥远的地球，罗青咀嚼着这个苦涩的句式，“邦联也是去中心化的？我还以为它已经足够强大了。”

叶清泽摇了摇头，“地球毁灭之后，地外殖民地花了八十九年才成功建立邦联政府，六大邦的政体千差万别，邦的利益永远高于邦联政府，而在各个大邦的内部，族群和阶层的分化也到了地球纪元无法想象的地步，你看到的邦联只是一摊散沙，甚至邦联的组织形式甚至已经接近封建化。就像……”她顿了顿，“就像这里一样。”

她说得没错，地球太空理事会那样凌驾国家之上肆意妄为的组织现在已经不存在了，也不可能存在。从某个角度讲，这甚至是件好事。

“还记得我的病是怎么得的吗？”叶清泽微笑道，“枪伤。向我开枪的人是谁呢？说来你可能不信，是隔壁城市的警卫队。”

“他们和谁打。”

“和我们城市的警卫队。”

罗青深深地皱起眉头，他收回刚才的想法。不管是两百年前还是现在，悲剧总是难以避免的，“那火星政府还能执行强制婚姻的法令？”

“法令的通过需要各个城市的大议会通过，只不过每个城市都需要提高本城的生育率而已。”叶清泽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就当这也是我来地球的原因吧。”

罗青知道叶清泽没有说实话，他看到过她在夜里对着个人终端哭，那上面似乎是一张照片，罗青本可以用纳米机械看到，但总是难以下手。她始终不愿意透露几个月前她为什么要来古街，她虽然总是声称她来写论文，但罗青慢慢觉得写论文反而成她的兴趣和副业。她来这里有其他的目的，但这个目的她不愿说，罗青也不想问。

会场在一个看起来随时都会倒塌的棚里，只有一面是墙，其他三面都挂着脏兮兮的帘子。会议桌足够大但现在却也快坐不下了。罗青熟悉的那些组长都到了，黑虎、三梅、疯帽、秋丛，他还看到了一个自己不认识的组长，但是他走进来的时候每个人都向他致敬。问过三梅之后他才知道那是暴龙，在上一场战争当中唯一一个没有加入正面战场的大组长。蓝山在上次战争中就隶属于他，而现在蓝山也成一个小组长。

最后进来的是白狼和大熊，他们看来越来越有领导者的风范了。

“我们在这里开会真的好吗？”叶清泽虽然对这些极其感兴趣，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乔菲她已经走了一晚上了。”

“放心，如果全速飞行，我们三十个小时内就能赶到J城，而乔菲只能坐飞车，至少需要七八天。”其实你只是在害怕，你仍想拖延，只不过被你找到了一个适当的理由而已，“但古街那边的动向和那艘战舰更值得我们。”

其实更的是，他通过大熊的许可看到了乔菲离开的时候集市上的监控录像，乔菲不是一个人离开的。而带走她的那个人很明显不是对她做什么，而是她身上的情报。有那个人在，乔菲的安全应该是没问题的。

杨凯也正在向这里赶，他要来这也需要两天的时间。等他抵达这里，罗青就有了更多的后援，他必须集结自己手中的力量，如果不是“青”还太小，他甚至想把那孩子也叫过来，但叶清泽肯定不同意，她对那个孩子视如己出。上个月的时候他们刚刚去看过一次“青”，那孩子现在已经有不少朋友了，鬣狗带领的青党也住进了绿城，他们是比罗青更适合照顾“青”的人。

有一些年轻人代替了鬣狗、之江等人出走之后留下的空缺，总体来看，机械镇的组长已经越来越多了。但是之江和鬣狗毕竟都是雄踞一方的大组长，他们离去之后留下的权力空档应该还没有人有资历接替，机械镇还不够强，现在让他们去发动一场战争，确实过于勉强了。

大熊和白狼向组长们介绍了那艘神秘战舰的情报，许多消息罗青也是第一次听到，比如那艘船的级别是CBS级战舰，是人类旧地球时期造的主战重舰，除了战斗航母之外，CBS级战舰是人类舰队体系当中最大的战舰，也是能在大气层内航行的最重战舰。这种战舰在邦联舰队中只有十一艘。

想要歼灭它，恐怕得调动一支小型舰队的力量。罗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现在，那艘战舰已经盯上了机械镇之友，启示录酒吧之主。”大熊的目光放在罗青身上，各组长的视线也顺着挪过来，“他们派一支小型部队突袭了启示录酒吧，而根据恩人的情报，那些部队与末日前的地球最高权力机关有极强的联系。”

沉默半晌过后，大熊走开几步，“而同时，古街也有异动。”

白狼随之接上，现在他是负责古街情报搜集的总负责人，“通过我们破解的军用卫星，我们已经发现，古街派出大批部队北上，从部队的装备来看，是古街现有的主战部队，他们还带了许多大型机械，我们从未见过。他们现在已经在距离J城二十公里外的地方安营扎寨。”

“数量有多少。”暴龙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大约四千左右。”

这几乎是古街在内战过后能拿出来的军队了吧……他们如此大张旗鼓到底是为什么？罗青紧紧地皱起眉头。在地球事务总局开始行动的时候，古街竟然也开始行动，而古街之前还和军情局有所勾结……

让罗青失望的是，会议并没有达成一致的意见，虽然也有人极力鼓吹战争，但是包括暴龙、秋丛在内的几个大组长都不开战。理由其实也很简单，地球事务总局没有向机械镇开战，他们的目标仅仅是罗青而已，这种情况下，最好的方法是将罗青请出机械镇，而不是帮他打仗。至于古街那边，机械镇毕竟还是没办法公开与邦联宣战，而且古街对机械镇的威胁也有限，并不值得冒着城邦覆灭的危险去开战。罗青其实可以理解他们，但还是觉得失望。

“他们的领土没有受到威胁。”叶清泽提醒道，“他们就像一群地球古代的封建主，只要他们的领土安全，向外扩张的主动性就不强。”

“怎样才能让他们的主动性变强呢？”

“强大的王权、宗教和民族主义。”叶清泽沉默了半晌，“或者三者皆有。”

也就是说白狼那样的人成为机械镇的王，并给整个机械镇一种宗教信仰和民族主义吗……这只会让大陆变成一片血染的土地，如果自己真的那么做了，那四年前自己在这里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白费。

“如果J城已经被古街的军队包围，那我现在前去就只是自投罗网。”在会议结束之后，大熊和白狼走到罗青的身边，罗青无奈地对他们道，“但如果我留在这里，那艘战舰恐怕很快又会来，我不能拖累你们。”

“古街也没有你想得那么脆弱。”白狼冷冷地道。

的确，可它也没你想像得那样强。罗青叹了一口气，却看到三梅凑了过来，这几年他都没怎么见过她，她看上去比四年前憔悴了不少。

“罗青，有之江组长的消息吗？”

三梅在四年前就是一个独立的组长了，但是她一直称呼之江“组长”，就算现在之江已经背叛了人本派，她却还是不愿意更改。罗青看到大熊的表情微微一变，但白狼没有，白狼淡然得像一个赛博人。他变了，他现在和以前确实有一些不同。但他还是不能泄漏之江的消息，所以只好道：“没有。”

三梅脸上的失望让罗青心疼，不仅是他，就连叶清泽也皱起了眉头。都已经四年了，三梅却似乎仍然无法接受

罗青连忙道：“你说。”

“你知不知道，A-X在‘报应’的残骸上建立了K堡？”

“什么？”这一句话中的三个名词，两个熟悉而遥远，还有一个看似熟悉实则陌生，却是绕晕了罗青。

“你没听错。就是那个A-X，K身边的亲信。”三梅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白狼，似乎觉得他会发作，但是白狼仿佛听不见一般，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赛博之光和机械镇分开的时候，A-X带着几百人脱离了之江组长领导下的赛博之光，建立了一个组织叫做‘测量者’，他们改造了‘报应’的残骸，在上面建立了基地，就在机械镇北三十公里的地方，虽然离我们很近，但他们从不扩张，少有人知。我也是巡逻的时候才无意发现的。”

“然后呢？”

“你最好去确认一下，当年K手里的那艘战舰，到底是从哪个地方来的。”

“‘报应’？”罗青仍然记得那艘神一般的战舰凌驾于人之上的样子，“K不是说是被挖出来的吗？”

“我……不能确定。但是我到K堡的时候，他们招待了我，和A-X聊天的时候，他曾经说起……”三梅看着罗青的眼睛，咽了口唾沫，“他们当时的战舰是买的，而卖家曾经对他们说，如果钱够多，他们可以买去一支舰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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