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江绥远一大早看见时落在门口等他。

“起这么早”

“我想看看那具尸体。”时落说。

江绥远：“........”

“可以，不过你要告诉我为什么？”江绥远站在一匹黑马前，整理缰绳，复又问时落：“会骑马吗？”

“当然”

“那匹是你的。”

时落顺着江绥远手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匹雪白色的马，纯洁优雅，皮毛富有光泽，一看便是被养的很好。

牵马的的人走到跟前，恭敬地叫了声江大人，又对时落弯腰问好。

时落见过这人一面，知道他叫符七，是江绥远的随身侍卫。

符七把马绳递给她，说：“小姐，这匹马性子烈，您要小心些。”

江绥远走过来：“这匹马是我们北疆的纯种马，性子极烈，我得到它时，费了好大劲才制住它，不过别的人骑它还是控制不住，有一个人掉下来时还摔断了腿。”

符七羞愧的低下头，不过两个人都没看他。

“你若能制住它，它就是你的了”

话音未落，府里有无数人冲出来，全都看着她们，眼睛里是挡不住的惊异，显然这匹马的凶悍在江府是人尽皆知，竟然有这么多人来看热闹。

时落看见人群忽然朝两边让开，然后安隅走出来，看见他们就惊讶地跑过来。

“好漂亮过的马？阿落你要骑它吗？三哥你要把这匹马送给阿落？但是这匹马可凶了，阿落这小身板会被摔下来的！”

“不会的，你要相信她，她比你强多了。”江绥远拍拍安隅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我怎么了？虽然我在它身上吃了亏，可也只是擦破了皮，符七可是摔断腿了，他还是你的贴身护卫呢，我比他厉害多了。”

符七在众人面前被提起羞愧往事，赶紧为自己解释证明：“恕我直言，五公子，我是在马场上摔下来了，地上是坚实的土地，而您是趁着马睡觉时骑上去，摔在稻草堆里，自然不会有事。”

安隅状若生气，提高了声音问：“符七，你还知道我是公子，有你这么对主子说话的吗？”

符七立即向着江绥远跪下，双手抱拳，恭敬地说：“我的主子是三公子，我的命也是公子的，公子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上刀山下火海，属下在所不惜。”

江绥远摆摆手：“起来，你的命是你的，别这么埋汰自己。”

安隅也没想到他一句话符七会有这么大反应，赶紧接上他三哥的话：“是阿，我三哥救你的命，不是为了有一天你能为他出生入死，况且现在太平盛世，哪有那么多打打杀杀。”

符七刚起来又跪下：“公子救属下性命，属下便永远是公子的人。我.....”

“行了，死于安乐的人数不胜数，想要活得久就不要坐享太平，我说的你都忘了吗？”江绥远表情严肃，声音比平常更冷，安隅鹌鹑似的点点头：“没忘！”

江绥远不再看他们，转而来到时落身边。

“你的身手不似常人，若你能制得住它，它就是你的了。”

时落方才一直给马顺毛，这匹马确实好看，雪白的毛发 ，唯独额间一簇火红，像是初升的太阳，独独一片赤色自云间喷涌而出，缓缓照亮半个天空。

借着他们说话的时间，时落给马顺了许多遍毛，也许是因为江绥远在身边，马并不剧烈的抗拒，很温顺，但是时落并不觉得这匹马被驯养地温和友好。

时落看江绥远，求证道：“我能骑它，它就是我的”

江绥远抱臂站在一边，笑道：“自然。”

“好。”还没等安隅反应过来，时落已经翻身上了马背，动作流利毫不拖泥带水，

稳稳地坐在马背上。

江绥远伸出去的手缓缓缩回衣袖，在别人看不到的暗处，握紧拳头。

“哎！还好....阿落你怎么那么快！”安隅紧绷的神情一下子放松了，开始软着嗓子说：“你这么瘦，万一被踢下来怎么办，你小心一.....阿落！”

话音刚落，安静的马剧烈挣扎起来，时落早有准备，在马前蹄跃起时，紧紧抓住了缰绳，才没能掉下来。

安隅忽觉后背疼的慌，好像又回到他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时候。

江绥远厉声道：“抓紧了！”

时落看了他一眼，也只有一眼，就迅速转过头，双腿狠狠夹紧马腹，用力一拉缰绳，马嘶鸣一声，冲了出去。

江绥远立即牵过身旁一匹黑马，上马追了过去。

安隅惊呆了。

时落骑着马在望月大街上横冲直撞，但是没有伤到一个人，来往行人看到这个庞然大物急速冲来纷纷惊叫着躲开，时落不断改变方向，躲过一个又一个行人，人太多了，她忽然觉得人太多也不好，灾难来临时，人潮根本无处躲藏。

正当马向前狂奔时，时落突然听到有声音越来越近，也是马蹄声。

她回头一看，是江绥远。

江绥远策马而来，离她越来越近，在不远处喊道：“出城！”

时落：“往哪走？”

江绥远：“......”

“跟紧我！”江绥远再次扬鞭，跨下的马儿吃痛，嘶叫着冲向前。他□□这匹马和时落那匹是同一种，自然都是上等的烈马，加上江绥远骑术精湛，不消片刻便赶到时落前方。

江绥远越过她时担忧地问：“没事吧！”

时落有些疑惑：“会有什么事？”

时落答非所问，起码知道她没受伤，江绥远松了口气。

他保持着和时落不近不远的距离，向城外奔去。

时落紧随其后，两人很快就出了城。

俩人疾驰过的街道上扬起一阵风沙，路人捂着口鼻慢慢聚集起来讨论。

“方才那是江大人吧！”

“没错，是大人，大人急匆匆是要去哪？”

“不知道，那个姑娘是谁？”

众人纷纷摇头表示不知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大眼瞪小眼。

这时，有人咳嗽着说：“那姑娘，可厉害了，连死人都不怕！”容妈妈扇着空中的灰尘说完又一阵咳嗽。

时落站在水边，眺望着远处的群山，山影重峦叠嶂，遥见山石耸立，参天大树立于上，一树挨着一树，繁多而密集。

“看什么呢？”江绥远绑好马绳，看见她望着不知道什么地方出神，便出声问。

时落指着远处的大山：“那是什么地方？”

江绥远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哦了一声说：“不渡山啊，江城的人都知道，那里是北疆的边境，几乎没有人。”

“不，有人”时落认真地说。

“啧.....”江绥远看着她的眼睛，慢悠悠开口“那里除了山，还是山，经常有野兽出没，不会有人住在哪，你说有人.....”他眯起眼睛，盯着时落，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一个字一个字轻轻说：“你怎么知道？你去过？”

时落不为所动，她脑子里空空的，面对江绥远的追问，没有慌张没有躲藏，坦然地说：“我不记得了，只是觉得很熟悉。”

江绥远没有察觉一丝异样，知道这丫头没有隐瞒，但没有得到一点消息，还是有些失望，却没有表现出什么，笑着揉揉她的脑袋，说：“慢慢来，总有一天能想起来的。”

时落这次没有躲，她有些出神：“有些事，想不起来或许更好，对吧。”

“很多人都想忘记过去，可是已经发生的事是没办法改变的，即便忘记了，过去对你的改变不会消失，它们造就了你的血肉发肤，丢不了，抹不掉。”江绥远好像看惯生死的老者，淡淡地微笑着，望向时落的眼睛充满了迷离：“彼之所望，彼之所想，皆是虚妄。”

时落：“........”

“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绥远开怀大笑起来：“阿落呀，回去哥给你准备些书，你得多看书，——要不你和安隅那小子一起去夫子听教？这法子可行，明日哥便让符七给你准备好笔墨纸砚。”

仅仅是片刻，江绥远就把她安排妥当了，时落没由来地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像是祖辈流传下来的对某种事物的恐惧。

“我还有事，不能去。”时落觉得自己不能答应，江绥远话音落下她就反对。

“什么事哥不能帮你，告诉哥，有人欺负你吗？哥给你揍他。”

时落古怪地看他一眼。

江绥远感觉到时落的眼神，下意识摸自己脸“怎么了？”

“你为什么让我待在身边，你没有怀疑我图谋不轨吗？”

江绥远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状若思考，想想问：“那你会害我吗？”

时落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害你。”

江绥远揉揉她的脑袋：“那没事了，一个病人整日想这么多太费脑，本就傻傻地，万一更傻了，嫁不出去，哥还得养你一辈子呢！”

远处的马吃饱了，俩人解开马绳。

江绥远问她：“这匹马是你的了，给她取个名字吧。”

时落想着，旷野的凉风吹起她的秀发，她感受到一阵凉意，深深呼出一口气，好像风离开时也带走了她的烦恼，时落摸了摸白马的鬃毛，在它耳边轻声说：“今日起，你就叫夜阑风。”

夜阑风低头鸣了两声，好像听懂了似的。

“夜阑风，好名字。”江绥远跨上马，一拍黑马的背，黑马明白主人的意思，猛冲了出去：“风过无痕，看看你们谁更快。”

几乎在同时，时落一口气上马冲上去，俩人本着城门的方向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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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落跟着他去了监察司，门口小厮牵走夜阑风和风过无痕。。

她不认识路，江绥远也没有让她走的意思，时落索性跟着，那日醉春楼的尸体被他带走了，现在看来是在这里。

时落悄悄环顾四周，房间很宽敞，窗子半开着，只是这间房子不向阳，有点暗，中间摆了一张方形桌子，很多人围在一起，江绥远坐在主位上，其余人站在一旁向他汇报。

时落坐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喝茶，过了一会儿她就去了门边，这种阴暗她很不喜欢，让她想起阴森潮湿的乱葬岗。

等等！

乱葬岗！

时落兀然清醒了，她为什么会想起乱葬岗，她究竟是谁？从什么地方来的？时落极力追逐自己的记忆，追逐她失去的过去。

很痛苦，但是就像江绥远说得那样，逝去的人不会回来，破碎的思想不会凝聚，发生过的事情永远在那里，记忆在神的花篮里很新鲜，敢于面对自己的过去才能成为完整的人。

她看见了！

昏暗的天空下，她仰着头。

有人说：“你在看什么？”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着慢慢说：“...家...那里的天....是蓝的，我家..的天空...很蓝。”

那人顿了顿，斟酌着开口：“那你为什么不回家，怎么回来这儿，这儿都是无家可归的人。”

时落看着脚下新鲜的尸体，一个压着一个，这具尸体之下的已经成了白骨，显然是死了很久了。

她低声说：“我...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