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地一片漆黑，除了夜空中几颗星星在闪烁，莲花池中不时传出几声蛙鸣。一切都安静极了。

轻微的“咯吱”一声，年府后门开了。一个白色的人影轻巧地闪了出去。其人身形娇小，一头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白玉簪子从中盘起，背上背着一个白色丝绸包裹。

在年府后门口停驻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女子有些眷恋地看了几眼，便匆匆离开。她虽不舍，内心却满是欢喜，笑容荡漾上脸庞，看上去像清晨带着露珠的花朵，明艳而生动。

“师傅，去长安。”巷口外几十米远的地方，一个赶马车的中年汉子已经在一棵梧桐树下等候。

“好嘞。”中年汉子一声吆喝，马鞭高扬，车很快就驶出几十米远。蹄声阵阵，很快就将宁静的洛阳城甩在了身后。

坐在马车中的人儿不时地掀开帘子朝外看看，宽阔的街道尚且没有人走动，热闹的店铺此刻也都紧紧关闭着。

爹爹娘亲，此刻想必还在榻上酣睡。再过不久，也许就会发现她留下的信函——

“爹爹娘亲，儿养在深闺，见浅识陋，今婚姻已定，欲出门一游，儿自幼从师学艺，天资聪颖，已有所成，且有上天福佑，定能护自己周全。双亲勿念，婚期之前，定当归来。保重。”

爱女春雨书

“姑娘，我们到了。”

到达布局整齐、街道宽广的长安城已经是第二日中午了。

春雨迷迷糊糊醒来，付了剩下一半酬劳，就愉快地和赶车的中年大叔就此分别。

“唔，好香。”刚踏上长安城坚实的土地，便闻见远处传来的一阵浓浓的牛肉香。

“牛记牛肉面馆”，远处一个红色招牌分外惹眼。

“客官，要点儿什么？”一个穿着灰色衣裳的小二走过来，手里拎了一壶茶。

“一碗牛肉面。”春雨微笑。

“好嘞，稍等。”麻利退去。

海清色的大碗，圆滚滚的面条，铺了厚厚一层大片的牛肉，红亮亮的汤汁，让人看了忍不住食指大动、口水直流。

“客官，您慢用。”

“多谢。”春雨从竹筒里取了双筷子，夹起一根急忙往嘴巴里送。“嘶~好烫！”

“您没事吧，快喝杯茶。”小二见这姑娘吐着舌头的可爱模样，赶忙倒了杯凉茶。

“呼~”咕噜咕噜几口，春雨才觉得舌头能够伸展开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着小二说了声谢谢，心里却在埋怨这做面的师傅把这面做得如此诱人，却偏偏烫的不让人急忙下口，不知是何居心。

“呵呵，姑娘，您是外地来的吧？”小二见这位年轻姑娘又羞又恼的表情，仿佛甚是有趣，没忍住笑了开来。

“是啊。”春雨这次学了乖，一边儿慢慢把面吹凉，一边儿再慢慢往嘴里送。

“那你可赶上好时候了。”

“哦？怎么说？”春雨抬起一直埋在桌子上吃面的脸，好奇地问。

“今天，是我们长安城第一药商黄员外的大公子十八岁生辰，他在城中摆了台子，说是以文会友，胜者有赏银千两呢。更难得的是，这位公子和旁人不同，此次以文会友只论学识，不分性别。”

“哦。这样。”正在吃面的某人点了点头，吃面的动作瞬间加快了。

“以文会友？”走出面馆的春雨，摸摸自己吃得圆滚滚的小肚子，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她倒也要去会一会。

街道上人头攒动，男的，女的，急急往一个方向涌，想必是赶那黄大公子的场。春雨整了整自己的衣衫，慢悠悠地顺着人流的方向走。

远远便见一个高高的楼台，上面铺了红色地毯，有一着紫衣的书童为司仪，台子下摆了许多桌子，几个人围坐一桌，虽说是允许女子参与，但所见之处，女子并不多。

“能否找各位公子叨扰个位置？”春雨走近，才发现四周全坐满了，甚至连站的地方都没有，独独这四个人围了一张桌子，一条长凳只坐了一人，尚显宽敞。

四位公子本有一位低头喝茶，一位把玩手中的折扇，一位看着台子，还有一位向玩折扇的说笑，此刻全都把目光对准了说话的女子。

“能否找几位公子叨扰个位置？”春雨咧开一排整齐的小白牙，微笑开口。

“当然可以，坐我身边来。”那起初和人谈笑的少年公子最先反应过来，往旁边挪了挪身体。

这四位公子皆衣着雅致、气度轩昂。一着白色长衫，衣襟处隐隐绣着一只红梅，手里拿一把折扇，表情冷淡，像一只雪天开放的梅花，雅致而迷离；离春雨最近的着青衫，眉目温和，手中戴一只玉扳指，坐在青衫公子旁边的着兰衫，恰好对着春雨，看不清容貌，而此刻开口说话的少年公子恰好和春雨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穿一身黄色衫子，腰间一只黄玉佩，眉目疏朗，嘴巴很大，笑的时候露出一口白牙。

春雨回他一笑，绕过青衫公子，在他身旁坐下。

“你叫什么？”春雨刚一坐下，这黄衣少年就叽叽喳喳地开口。

“我……”春雨想着，这几人虽看上去不像是坏人，但出门在外，还是不宜随便透露真实姓名。想了半天，“我姓淳于，单名一个年字。”

“淳于年？那我就叫你阿年吧。”少年颇有些自来熟。

“你叫什么？”

“我姓皇甫，单名一个菊字，菊花的菊，因我自幼爱菊，五岁□□菊诗，因此父亲赐名菊字。”他说起自己的名字，颇有些神气，眉毛微挑，眼睛亮晶晶的，像个淘气的孩子，看上去天真而无害。

“呵呵。”春雨笑笑。

“你笑什么？”

“我出门很少，平生未见像你一般可爱的人。”春雨侧头，认真地看着他，眼睛里都是笑。

“可爱？”少年呢喃，瞬间竟脸红了。

“哈哈。”坐在对面的兰衫公子瞧见皇甫菊脸红，竟大声笑了出来。这公子眉清目秀，玉洁冰清，笑时如山涧流水。

“死阿兰，你笑屁啊，不许笑。”少年皱眉，眼睛瞪得圆圆的，以此警告这名叫阿兰的公子，只可惜，他这点威慑力丝毫不起作用。

“洛梅哥哥，你帮帮我，你看这个家伙。”他气急了，伸手去推那把玩折扇的白衣公子，谁知别人竟不搭理他。

“竹仙哥哥，你最好了，你帮帮我，说说他。”少年见洛梅不搭理他，满脸哀怨地转而求助青衫公子。

“好了，阿兰，别笑话他了。”青衫公子有些无奈地瞧了一眼黄衣少年，轻声开口。

“哦。”没想到这青衫公子的话如此管用，阿兰立刻不做声了，只是眼里眉梢还是含着打趣儿的笑容。

“哼。”皇甫菊冷哼一声，猛灌一口茶，深吸一口气，转头对着春雨又是一个大大的微笑。“对了，阿年，你也是来参加这黄大公子的以文会友吗？”

“是啊，只是不知道怎么个会法？”

“这黄大公子的以文会友一共分三局。第一局猜谜，第二局对对联，第三局赋诗。你来得有些晚，现在已经到了赋诗的环节了。”

“哦，这样，那如何为胜？”

“猜对谜语的进入第二局，对联对上的进入第三局。”

“那你们可是已经进入了第三局，所以在此等待？”

“我们……”刚才滔滔不绝的少年开始有些吞吞吐吐。“他连谜语都未曾猜出。”坐在对面久未开口的兰衫公子此刻又忍不住取笑他。

“你，你还不是没有猜出来，有什么资格笑话我？”

“我可没有闲情逸致参加这无聊的以文会友，要不是某人要凑热闹，现在我们也不必坐在这里看戏。”

“曲兰，你……你不要欺人太甚。”少年见在漂亮的姑娘面前折了面子，很是气恼。

“我说的是实话，阿菊，枉你自诩学富五车，回家再多看几年书吧，啊。”兰衫公子挑眉微笑。

“说了半天，谜底是什么？”春雨汗。

“谜底是什么茯苓[ 茯苓:真菌界，担子菌门伞菌亚门，伞菌纲多孔菌目，多孔菌科，茯苓属，茯苓，分布区域：大别山岳西产量最大、质量最优，湖南主供南方使用，产量居次。特征：多为不规则的块状，球形、扁形、长圆形或长椭圆形等，大小不一，小者如拳，大者直径达20～30厘米，或更大。]。我根本不知道这玩意是什么，哪里能猜得出？”

“原来是中药啊。”春雨略一沉思，“想必这对联也是和中药有关？”

“是啊，阿年，你如何知道？”少年神采奕奕。

春雨微笑。这黄大公子还真不简单。与其说是以文会友，不如说是给自家生意做宣传。商家从不做亏本的买卖，这赏银千两的噱头，足够吸引人了。以药为题，再讲解药用，全是为自家的生意铺路啊。只是，文人若沾了太重的商业气，难免有失风雅。

“我还有一个问题不解。”春雨开口。

“什么？”

“按照你的说法，猜对字谜者进入第二局，对中对联者进入第三局，第三局胜者胜。可是，字谜本身就不好猜，阿菊学富五车尚且猜不中，何况旁人，假使有些人熟悉中药，猜中字谜，进入第二局，那对联加入了药材的限制，又何尝容易对？要做到这两点，实属不易。最后完成赋诗，才算赢，才能得赏银千两。如此，这位胜者必须对药材极为熟悉，而且还须是位饱学之士，非如此，不能为。那么，如果没有一个人完全做到，那么赏银该如何处置？”春雨说完，看了一眼皇甫菊，又看了看桌上其他人的表情。

果不其然，只有皇甫菊一脸困惑，其他三人全都是一副我早知道的无谓样子。

“可是，还真有人做到，而且还是位女子。”皇甫菊急急答道。

“哦？”春雨倒有些困惑了。

“是啊。字谜确实难倒了很多人，现场也只两三位猜了出来，到第二局完，就只剩她一个人了，以雪莲为题，赋诗。她刚刚作完，正在等待宣布结果。”

“那就有些意思了。”春雨有点儿兴奋，又有些不解。不知道接下来事情会如何发展。

“恭喜素绢姑娘，喜拔头筹。”紫衣书童一声高亢的呼声，将春雨的注意力集聚到了高台上。“请姑娘上台来领赏银。”

只见一着素色布衣的姑娘，莲步轻移，一步步走上红毯，模样算不上多俊美，但自有一股沉静的气质，手中拿一方紫色手帕。

“素绢姑娘不仅才学丰厚，还熟知药物，令人佩服。”不知何时，已有一位头戴玉冠的紫衫公子立在小童旁，手里捧着一只锦盒。

“公子谬赞，素绢不过侥幸。”素绢姑娘垂首。

“这里是银钱。”公子从小童手中拿过一只沉甸甸的钱袋子递给面前的姑娘，姑娘接过钱的那一霎那，春雨觉得周围的气氛仿佛都变了。无数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恨不得把那千两银子看进自己的眼睛里。“这盒中是一只千年灵芝，治病救人，延年益寿，希望能对姑娘有所帮助。”

“这黄公子可真舍得。这千年灵芝，可比千两银子要珍贵的多。”皇甫菊有些不以为然。

“怪。”春雨看了看台上气氛古怪的两人，有些推测不知道是真是假。

“哪里怪？”

“呵呵，没什么，是我多心了。”春雨假装低头喝茶。有些事情不确定还是不要说的好，免得惹麻烦。

“阿年，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不如跟着我们一起游长安吧？”以文会友已经结束，人群已经散去。皇甫菊似乎早已忘记了刚才的窘迫，又开始生龙活虎。

春雨尚未开口，就感受到来自对面的嗖嗖凉意。这一直和皇甫菊拌嘴的兰衫公子此刻正以一种警告的眼神看着皇甫菊，而眼角的余光则是带着厌恶看着春雨。

“不了，我还有自己的事情。后会有期吧。”春雨起身，匆匆告别。

“阿年，有机会到洛阳，一定要来找我。我在洛阳很有名的。”刚走至百米远，就听到背后一声高呼。

春雨忍不住摇头，微笑。这家伙还真是……不过，他刚刚说什么？春雨眉头一挑。洛阳？他是洛阳城人氏。那么，他们四个，该不会是……洛阳城四公子？梅兰竹菊四仙？哈哈，哈哈哈……

春雨转身去看，四个人也已起身，只见白、黄、青、兰色的四条背影走成一排，煞是好看。

只是这一别，不知何时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