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寒城后，天气果然要比云海市冷的多，好在楚非远做了详细的功课，一下飞机就用厚厚的大衣把方祉裹了个严实。

两个人带着情侣款的围巾和帽子，走在寒城的街道上。

楚非远把方祉的手揣进自己的口袋，又用自己温暖的大手摩挲着，把温度传给他。

以旅行者的身份走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城市中，不怕被人看到，不怕碰到熟人，两个人都很放松，毫不掩饰眼底的爱意和举手投足之间的亲密无间。

楚非远找的民宿位置比较偏僻，但周围的风景极美，远眺可以看到皑皑的雪山，民宿是个几进几出的小院子，院子的主人似乎对传统建筑很有研究，一步一景，连墙角处都写满了风韵，院子里雪松与梅花相呼应，就等待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给院子装点上最后的色彩。

两人把不算多的行李放好，决定出门去找一些当地有名的小吃来吃，旅行无非吃住玩这么几件事，而那为数不多的几家有名的餐馆，楚非远在做功课的时候早已烂熟于心。

走出民宿的门，一阵淡淡的花香扑来，时至隆冬，大部分市面上常见的花卉都已经过了花期，小院旁的花店生意也因此显得有些惨淡，除了几种专门培育出的品种外，门里门外摆放着的，就是大把大把的腊梅。

遒劲的枝干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色彩，楚非远还蛮喜欢梅花这种花的，于是他牵起方祉的手走进了小店，想着包几束花回去，随便插在哪里，那都是好看的。

推开门，第一眼见到的是蹲在一大束梅花中玩耍的小女孩，小女孩年龄不大，目测要比楚非远小个七八岁，粉嫩的脸颊在室内暖气的烘烤下变得红扑扑的，头上一个圆鼓鼓的丸子头，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一看就是个小美人胚子。

方祉见了惊讶的咦了一声，只觉得这个小女孩越看越眼熟：

“非远……这个小女孩跟你长得还有那么一点像诶……”

他这么一说，楚非远正经盯着人小姑娘上上下下看了一圈：

“有吗……？我怎么不觉得……怎么可能有小姑娘跟我长得像啊，阿祉你可是我的初恋，我对你忠心耿耿！”

方祉听他没两句话就变得没个正形，又气又笑，拍了他后背一下：

“那鼻子那下巴，跟你像一个模子扣出来的。”

花店里的小姑娘被他们两个男人盯着看了半天，害羞地把自己藏在了大花瓶的后面：

“你……你们要买花吗？我妈妈出去了，马上就回来……你们……你们可以稍等一下……”

楚非远想买花本就是一时兴起，他想了想也没有必要在这店里耗下去，反正他们就住在旁边的民宿里，想什么时候来买花都可以。

于是他对着小女孩笑了笑，给方祉带好帽子后扭头说道：

“不用了，我们就住在旁边，等回来再来买吧。”

说完，带着方祉就要离去。

忽然，开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

“您好，是要买花吗？不好意思刚刚出去了一下，想要什么随便看，看好了我给您包起来……”

楚非远循着声音望去，刚想让这个姗姗来迟的店长给他包一束红梅，却在看到这位花店店长的长相后，一下子呆立在原地。

推门进来的花店店长是一位身量高挑的女性，年纪看上去三四十岁，头发青白相间，却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眉眼精致，虽然穿着很普通的衣服，但确难言气质，一看就是一位充满了魅力的成熟女性。

方祉第一时间发现了楚非远情绪的不正常，他试探地叫了他一句：

“非远……怎么了？”

而花店的老板在听到他对楚非远的称呼后，也倏地整大了眼睛：

“你……你是……？”

她心中有一个让她震惊极了的猜想，她不敢再顺着想下去了，也不愿再想下去了。

楚非远垂下眼眸，口袋里握着方祉的手忽的收紧，他深吸了一口气，看也不看面前的美丽女人，只管带着方祉向外走去。

“不是，您认错人了。”

方祉被楚非远一路拉着离开了花店，直到坐在一家著名的小餐馆中时，才犹豫地对着楚非远开口：

“非远……你的情绪不太对，是因为刚刚花店里的老板吗？”

他当时就觉得那个店长有些眼熟，不过还没等他细看，就被楚非远拽了出来。

楚非远没有接话，先对着服务员点了几道有名的菜品和几道方祉爱吃的才，才缓缓对着方祉点了点头。

他不愿意对方祉撒谎，也不想对他有什么隐瞒，只犹豫了一下便哑着嗓子开口道：

“你看她眼熟也不奇怪，你见过她的照片的，在我的床头。”

方祉在记忆中思索了一下，楚非远床头只有两张照片，一张是他五岁时全家的合影，另一张是他搬来楚非远家里后被他硬拉着拍下的他们二人的合影，而这两张照片中只有一个女性，那就是……

方祉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她……她是……你的母亲？真的吗……！？”

楚非远低头转着手中的茶杯，没有回答他，只是闷闷的“嗯”了一声。

他不可能看错，因为他每一天睡觉前都会仔细的将床头的照片擦拭的干干净净，相框中的每一张脸，都已经烙印在他的心里。

他幽幽地开口，不是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方祉听：

“在我六岁父亲牺牲后，她就抛下我和哥哥离开了家，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妄想过这辈子还能遇到她……虽然最后一次见她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但我绝对不会认错人的……”

方祉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楚非远，认识他的这段时间，他知道家人对楚非远来说是心底不能提及的伤，尤其是他的母亲，与他的父亲和哥哥牺牲离世相比，他的母亲可以说是直接抛弃了他和他的哥哥，这是他心中这么多年来一直迈不过去的坎。

他站起身坐到了楚非远的身边，紧紧拉住他的手道：

“不管你想怎么做，我都在你身边，非远……我不会离开你的。”

楚非远抬眼望向他，勾了勾嘴角，虽然眉宇间还带着化不开的忧思，但方祉还是从他的眼底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楚非远牵起方祉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喟叹一声：

“是啊，我还有你呢。”

饭后，夜幕低垂，两个人牵着手走在回民宿的路上，走到门口时，方祉一眼就看到了花店里亮着的灯光，他有些担忧地抬头看了楚非远一眼，见他只管埋头向前走着，于是抿了抿嘴没有多说什么。

就像他说的，楚非远最后做什么选择，他都都支持他，尊重他。

当两人从花店前路过时，花店的门瞬间被人打开。楚非远的母亲直直的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楚非远，喃喃道：

“非远，是你吗？”

被叫到了名字，楚非远无奈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转身站定：

“是我。”

他迎着花店里散发出的微弱灯光，像一只在黑夜中寻求光明的野兽：

“你看起来过得并不好。”

在他为数不多的记忆中，这个女人永远把自己打扮的那么精致，父亲虽不常回家，但确极为疼爱她，只要他在，任何家务活绝不让她沾手，而现在，记忆中那双柔软白皙的双手上布满了细小的伤疤和皱纹，永远带着和煦微笑的脸颊也写上了岁月的痕迹，她还是很美，但美中却带着浓浓的憔悴。

“还好吧……”她将耳畔垂落的发丝别回耳后，眼中染上一丝自嘲：“没有露宿街头，没有食不果腹，不错了。”

“……”

楚非远沉默了一下，他以为自己见到这个女人后有万语千言想要说，想要问，可当他真正站在她面前时，却觉得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白天那个小女孩……是你的女儿？”

难怪方祉觉得她跟自己长得像，原来都是一个妈生的，不过她是她的女儿，却不是他的妹妹。

“是啊，只不过小玉命苦，小小年纪她爸就病逝了……”楚非远的母亲抬手压了压眼角的泪意，半仰着头：“这或许就是我的命，我以为我逃过了一次……都是报应吧……”

楚非远看着她孤零零逆光站在那里的样子，心里忽然就释然了，其实他早就想明白了很多事，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

他以为自己看到这个女人过得不好，心中会有快意，可真当他见她过得凄苦，心里还是会难过。

在当时的情形下，一个失去了丈夫的女人要独自抚养两个未成年的儿子，正常人心中都会害怕吧，他虽然不苟同她的做法，却也理解了她那么做的原因。

更何况如今她一个女人，独自带着女儿靠着经营花店生活，想来一定不是那么顺利容易的事情。

既然老天已经带他惩罚了她，那他也不必再耿耿于怀那么多年了。

背着仇恨和怨怼活着，太累了。

楚非远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低下头写下了一串号码，走上去塞在了女人的手里。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这两年我过得还不错，如果你实在需要帮助，可以联系我。”

站在她对面的女人忽然瞪大了眼睛，眼泪再也止不住地留下来，她想伸手抱一抱这个被她弄丢了的儿子，但手刚抬起来就放了下去。

她觉得自己可能再也没有那个资格了吧。

“你……你不怪我吗？不怨我吗！？”

楚非远笑了笑，没有回答她，也装作没有看到她想要拥抱自己的举动，只是摆了摆手道：

“电话你收好。”

就转身带着方祉离开了。

已经十多年过去了，怪不怪，怨不怨，都不重要了。

“非远……”方祉看着心情忽然变的轻松的楚非远，握了握他的手，小声喊了他一下。

楚非远回头，看着月光下方祉亮晶晶的眼中全是对自己的担忧，他附身吻了吻方祉的嘴角，释然一笑：

“我原谅她，也放过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