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楚非远已经铆足了力气奔跑，但可惜上课铃声还是先他一步响了起来。

他与方祉站在操场正中间，面前是身材魁梧的体育吴老师，吴老师鹰隼一般的双目紧紧盯着二人。

感觉到身边的人在微微颤抖，楚非远横跨半步，默默地替对方挡住了打量的眼神。

“五圈，绕着教学楼。跑不完不许休息，也不准下课！”

作为迟到的惩罚。

楚非远悄悄耸了耸肩，认命地开始绕着教学楼奔跑起来。

见同自己一起接受惩罚的人已经开始跑步，方祉也迈开脚步，想要追上前面的人。

教学楼一圈是五百米，五圈对于楚非远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他本想着快点跑完，早点去阴凉的地方歇着，却听到身后传来沉重的喘气声，一回头就看到方祉在努力地追赶自己——

长长的发丝被风吹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与上挑的凤眼，脸色泛着微微的白，校服在跑动中显露出主人消瘦的身形，横竖都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这不是长得挺好看的吗，为什么要藏起来呢？

楚非远有些惊讶，他一直以为方祉隐藏在过长发丝之下的应该是一张平凡又普通的脸，如今对方清秀的样貌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上千米的长跑本应该保持体力尽量匀速运动，可方祉为了追上楚非远在一开始就拼了命地狂奔，看着他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楚非远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立在了原地。

方祉气喘吁吁地跑到他的身边，有些奇怪他为什么停了下来，也不说话，只是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地喘着气，幸运的是两个人已经跑到了教学楼的背面，至少不会被体育老师发现他们偷懒。

方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拼了命的想要追上楚非远，只知道对方作为班上唯一一个对他施以善意的人，本能地不想被对方丢下。

大抵是因为在寒冷中待久的人，一旦遇到一丝温暖，都会贪恋地不想放弃罢了。

明明是方祉想要追上自己一起跑，可现在自己停下来等他他却一句话不说，楚非远立在那里有些尴尬，张了张嘴，最终只挤出一句：

“一起跑吧……”

为什么成了他开口邀请啊！！！

楚非远心里抓狂。

就这样，一个沉默寡言，一个无语凝噎，一个埋头专注地跑，一个刻意迁就他的速度，两个人就这么不疾不徐地跑了三圈。

距离惩罚结束，还有两圈。

但方祉已经跑不动了……

楚非远看着身旁的人呼吸粗重，频率紊乱，脚步踉踉跄跄，整个人摇摇晃晃似要摔倒，速度比起他信步溜达还要慢，但依旧倔强地迈步跑着。

许是习惯了无依无靠，习惯了独自面对，所以再难的路也要撑着走，再痛苦的惩罚也要咬着牙吗？

一个人怎么能这么让人心疼呢？

走上前一把扯过不肯停下来偷懒的方祉，忽然的大力让他瞬间失去平衡向着楚非远倒去，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直勾勾的扑进楚非远的怀中。

“……”

“……”

一时间，两个人都有些愣怔。楚非远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尖，对方忽然扑过来的时候撞歪了他的眼镜，锐利又深邃的眼睛暴露出来，与方祉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被这样一双眼睛认真注视，方祉瞬间涨红了脸：

“抱……抱歉！”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但奈何双腿无力，说是挣扎，其实就是一遍遍扑回到楚非远的怀中，仿佛投怀送抱一般，尝试几次无果后，只能又羞涩又气馁地把头钻进了对方的臂弯，像一只困窘的鸵鸟。

方祉的表现逗得楚非远一笑，他抬起对方的胳膊圈在自己的脖子上，双手从腿弯中伸出，一使劲就把方祉背了起来。

“别动，你已经跑不动了吧，我背你。”

死死圈住对方还想挣扎的双腿，楚非远长腿一迈，跑了起来。

被他强硬的背在身后的方祉贝齿紧紧咬着下唇，这是他第一次距离别人这么近，近到能够嗅到楚非远身上清爽的皂香，近到能够透过他厚重的眼镜看到他坚毅的眉眼，近到一侧脸就能看到他脸上细小的绒毛，在太阳的照射下闪耀着金色的光。

“谢……谢谢你。”

这一刻，他甚至有些希望，这沿着教学楼的路，永远也没有尽头就好了。

就这样，方祉安稳的趴在楚非远背上，完成了剩下两圈惩罚，看着楚非远背着自己跑了两圈依旧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子，甚至有点羡慕。

楚非远的体力真好啊……

见对方转身挥挥手，头也不回离开的宽阔背影，方祉一遍遍告诫自己——

不该动的心，不要动。

不能爱的人，不准爱。

是的，他很早就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出现了问题，比起柔软可爱，明艳娇俏的女孩子，他好像更喜欢沉稳可靠的男人。

——他是一个同性恋。

这件事情，他不能告诉任何人，他不敢告诉任何人。

他是邻居口中的灾星，是家人眼里的浪费粮食的废物，是整个班里最多余的人。

他的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幸福”这个陌生的词语从来都与他无关。

方祉不配得到幸福。

方祉注定孤独。

这边方祉还在自怨自艾，另一边楚非远却是一头扎在水龙头下不停的用冷水冲着头发。

方才看似潇洒的挥手不过是故作镇定，楚非远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心居然可以跳的这么快。

甩甩脸上的水，楚非远用力地拍了拍自己微烫的脸颊。但一闭上眼眼前浮现的确是方祉沾着薄汗的额头与明亮的凤眼，是方祉偏低的体温与喷洒在自己耳畔的喘息。

他今天很不对劲。

楚非远知道自己其实是一个很自私的人，是一个冷血无情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但今天他已经两次三番做出反常的举动，他能察觉到自己对方祉的关注有些过多了。

这不像他，这不是楚非远。

他只需要老老实实在这里待上一年，然后按部就班地去高考，正常发挥拿回一个优异的成绩回去给老哥们交差，之后就可以过上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

高三的这段时光在他的生命中连一段小插曲都算不上。

他不应该对旁的一些人有什么瓜葛纠缠。

要收回对方祉过分的关注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