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龛前面跪着一个人，背朝着大门的方向，不用转头，许汉文也知道跪着的正是许仙。

此刻许仙正眼观鼻、鼻观心的静跪在地上，手中木鱼一下一下慢慢敲着，发出“笃、笃”的声响，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

目光不知怎么又抬起来，落在佛龛的佛像上，虽然那佛像雕功粗糙，五官眉目都不甚清晰，但不知道为什么，许汉文总觉得那佛像眼熟。

“是你？”许汉文转过头，向法海问道。

“是我。”法海荣辱不惊地回答。

“和尚不老实，居然说自己是佛？”许汉文突然想起之前法海化身佛像，以六字名号与白素贞和燕赤霞斗法的事，觉得有意思，开口打趣道。

“佛说和尚是佛，和尚便是佛；和尚说佛是和尚，佛便是和尚。”法海双手合十，认认真真地打着机锋。

“那和尚一定偷懒了，看着佛像灰蒙蒙的，很久没清理了吧？”许汉文继续说道。

“施主着相了，在许仙眼中，这是大雄宝殿、金身大佛；在你眼里，这是破败茅屋、玩偶泥佛；可在我眼里，这就是佛、佛、佛。”法海脸上的微笑像清泉一样漾开，伸手向佛像轻轻点了三下，“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你再看着佛，还会脏吗？”

许汉文听了，瞪大眼睛再去看，那佛像焕然一新，非但没有沾染灰尘，而是质地细腻光洁，仿佛无瑕白玉雕刻而成的一般。

许汉文还想再看，突然耳边“笃笃……”的木鱼声突然加快起来，连忙低头去看，耳边传来了法海轻轻地声音：“来了。”

只见许仙手中的木槌越来越快，额上开始冒出细碎的汗珠，脸上原本安详的面容变得扭曲起来。

“师弟，你怎么了？”许汉文心里一急，就要上前。

“他现在看不见、也听不见，只能感应到自己的内心。”法海连忙伸手拦住，“换句话说，他现在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心魔。”

“那我师弟会不会有危险？”许汉文着急的问道。

“无妨，木鱼能静心，我佛可驱魔，目前不会有什么问题。”法海回答道。

“大师的意思是以后可能会有麻烦？”许汉文听出了法海的言外之意。

法海点点头，说道：“自从许仙上金山寺以来，每日早晚到此处佛堂静思宁心，以解心中的魔念，但心魔屡次被消减，转天又重新滋长壮大，所以我才传了他空空木鱼，帮助他随时平息心绪。”

“多谢大师了，”许汉文这才知道许仙手中木鱼的名字，想了想，又问道，“不知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

“施主是否知道许仙心中魔念因何而生？若能找到根源，要对付起来就容易的多了。”法海问道。

许汉文道：“大师应该知道我师弟与吴玉莲吴姑娘的事，不知可是因此对吴姑娘的爱恋和思念产生了魔念？”

法海直接摇头道：“不是，爱与思，可成痴，不会成魔。许仙心里还有其他东西。”

“怎么会？”许汉文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看来是自己把心魔想得简单了。

“心魔可以是贪念、妄念、怨念、怒念、仇恨念等一切负面的东西，清除心魔的方法一般有两种，一是知其源，斩杀其根；另一种就是用无上佛法净其心、宁其志，不给任何心魔滋长的机会。”法海道，“心魔具体是什么，外人无法看见，他若不说，我们便无从下手。”

“大师，我与师弟好好谈谈行吗？”许汉文问道。

“施主可以试试，”法海点点头，“贫僧曾经与许仙谈过，不过却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心魔无影无形，有时即使是它的寄主也未必识得。所以，贫僧现在只能用第二种办法。”

“还有一事，贫僧想问问施主。”法海又开口道，“这三日许仙与施主在一起的时候，可曾出现过心魔入侵的情况。”

许汉文楞了一下，答道：“不曾。”

“施主上金山寺之前，许仙也时常为心魔所侵，有时一日三、四次，有时两、三日未见一次，但是，绝不会发生在佛前静思之时。”法海风轻云淡的说道。

“大师的意思是……”许汉文听出法海话中另有所指。

“不错，”法海点点头，“贫僧怀疑许仙的心魔与施主有些关系，当你出现在许仙身旁时，心魔便不会入侵。”

许汉文脸上一喜，说道：“那我多陪师弟一些时日，说不定就能就心魔抑制住。”

“不行，”法海道，“施主不宜在许仙身旁久待。”

“为什么？”许汉文一脸疑惑。

“施主陪着许仙，虽然能让他的心魔避退，但绝非长久之策。一旦施主离开许仙，他的心魔便会更加猛烈地反噬。”法海伸手一指许仙，“你看，现在佛前静思之时心魔也敢出现。”

跪坐在那里，许仙额上的沁出的汗水更加密集，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堵不如疏，若是只靠施主的作用一味强行压制心魔，一旦有朝一日压制不住，心魔全面反噬，非但许仙性命攸关，更是天下一场大祸。”法海继续说道。

“那我应当如何？”许汉文问道。

“尽快下山去。”法海答道，“许仙就交给贫僧。”

“好。”许汉文点点头，“待会我再与师弟聊聊，若还是没有什么效果，明日就离开。”

两人正在说话间，木鱼声渐渐缓和下去，许仙手中的木槌稳了一些，额上沁出的汗珠也慢慢隐去。

“心魔已退，我们也回去吧。”法海拍拍许汉文的肩膀说道。

“我们不在这里等师弟醒来吗？”许汉文问道。

“贫僧与施主身在山野茅屋，许仙身在大雄宝殿，即便他醒来也看不见我们的。”法海回答。

这些神神怪怪的事情许汉文见的多了，点点头表示明白。

两人缓缓退到茅草房门口，许汉文忍不住再回头看了许仙一眼。

“施主不必担心，”法海目光落在佛龛中洁白如玉的佛像上，“有佛在此！”

“是啊。”看着法海嘴角带着的温润笑容，许汉文觉得当初认识的那个俏和尚又回来了，心中顿时充满信心，“有佛在此，必能降魔。”

“佛能降魔，若未降魔，要佛何用？”法海喃喃自语了一遍。

“大师你说什么？”许汉文没听清楚，抬头问了一句。

“走吧。”法海也不答他，轻轻在后面一推，将许汉文推出门去，旋即自己也一步跨出，反手将门关上。

或许是关门的力气大了些，茅草的屋顶一阵颤动，几粒灰尘飘下来，正巧落在那细腻光洁的佛像上。

只是，没有人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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