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域名 https://wap.sunsilu.com xs小说 silu丝路
我写文章很啰嗦,但是我不饶舌。我在我的文章里舍近而求远,七拐八绕常常不知中心在何处,但是我说话三言两语直奔主题。看到我的人都说,呀,你很从容,其实只要我一开口,他们就会发现我并不从容,我很性急。我小的时候口笨舌拙,长大了也好不到哪里去,少言寡语,我很想能说会道,努力也努力过,终是不能改变自己,在喝了二两白酒以后我的话会多一些,但是人不能为了说话天天喝酒。
我不多说话,在电话里更节省语汇,我从来没有打过很长的电话,熟悉我的人都知道和我通电话是一件很没有滋味的事情,电话里没有那么多的柔情蜜意,也没有什么家长里短,可是最近我却打了一只很长很长的电话,一直到现在我还不能很明白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话语涌到了我的嘴边。
电话是我的一个老同学打来的,我并不知道她是谁,从她的乡音中我能判断出她是我当年下放在一个县城里的同学,尽管这个县城现在已经撤县建市,但是浓浓的乡音却不能随之一起撤了。电话铃响起来的时候我在做什么我已记不很清,也许我正在等着一个电话,但决不是等着她的电话,我抓起话筒听到一个柔和平静的女声,她没有告诉我她是谁,她说你猜猜我是谁,这使我想起一首歌的歌词:我悄悄地蒙上你的眼睛,让你猜猜我是谁,从MARY到SUNNY和IVORY,却始终没有我的名字……果然是这样,我始终没有猜出她是谁,她笑起来,说,你把我忘了,我是爱萍。
是爱萍,你的声音变得这么平静,你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了?
爱萍曾经是我最要好的同学,我们从很小的时候就在苏州做过邻居,后来我们又一起随着父母下放到同一个县的乡下,再后来我们又同时到了县中学读书,我们在同一个班上。爱萍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子,几乎没有什么很出众的地方,她的长相,她的成绩,她的才能,她的一切都是平平常常的。我和她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十年前,她从县城来苏州参加我的婚礼,再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我能听到一些关于她的消息,也都是人生的一些正常而平凡的事情,生了儿子,调了工作单位等。忽然有一天,爱萍得了病,不知道叫什么病,只知道是绝症,到上海住院,去接受痛苦的却又是无望的治疗……我一直没有得到爱萍她自己给我的消息,有时候在半夜醒来,我会突然想到,爱萍还在不在这个世上。
爱萍还在这个世上,她在电话里说,听说你摔了一下,哪里骨折了,你要小心,你怎么不爱护自己,现在还要紧不要紧?
突然间就涌出许多许多的感受,我说,爱萍,我不要紧,只是小小的摔了一下,我一直牵记着你,听说你生了病,你怎么不告诉我?
爱萍说,我会告诉你的,我一直在想着,在我真的不行了的那一天,我一定要拍一份电报给你,我们要见上最后一面。
我的心突然地颤栗了一下,我辨别不出那种滋味,过了好半天,我说,爱萍,你的病,好了?
爱萍说,没有好,我得的是硬皮症,第二癌症,好不了的。
我的心又颤栗了一下,我说,你现在……
爱萍说,我从医院回来了,我每天上班,我如果不上班,我在家天天想着死,那种日子比死还难受。
我说不出话来,我不知道我应该说什么,不应该说什么。
爱萍说,从前,小的时候,常常听我的妈妈和你的妈妈说身体最重要的话,那时候真是一点也不明白。
我说,是的。
爱萍说,现在我是明白了一点,可惜已经太晚。
我不敢说话。
但是我突然觉得有一种很强烈很强烈的说话的欲望,我突然地就开了口,我详细地问了爱萍在上海住院治疗的情况,住的什么医院,开始是怎么查出来的,用的什么药,效果怎么样,爱萍用她的柔和而平静的声音一一回答,我又问了爱萍的儿子和爱萍的丈夫,又问了爱萍的爸爸妈妈,又问了爱萍的大妹妹和小妹妹以及她们各自的小家庭的情况,我又说了我这许多年的事情,我把我的许多心思在电话里告诉了十年不见的爱萍,我突然变得很饶舌,我突然发现我想说很多很多的话,我原来并不少言寡语。
我从来没有打过这么长的电话,从来没有在电话里说过这么多的话,也从来没有一个电话能引起我内心这么大的波澜,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因为生?
因为死?
人难道非要有了生与死的经历,才能明,白一点什么?
人也许都愿意达到大彻大悟的境界,其实,大彻大悟也许只是一种过程罢。
最后,爱萍说,你保重。
我说,爱萍,你保重,我挂了电话。
新域名 https://wap.sunsilu.com xs小说 silu丝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