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彼方在自己的床上醒来。

同时，他察觉房间内的异状。原本几乎占满地板面积的垃圾变得清洁溜溜，芙蕾雅与蕾克蒂正跪坐在许久未沐浴阳光的地板上。察觉彼方清醒后，两人都来到床边。

紧接着，她们以担忧的眼神注视着彼方的脸庞。

虽然是未经许可的入侵，但也许是因为芙蕾雅的夜袭让他习惯了吧，彼方没什么特别在意的反应。

「那、那个……彼、彼方教官。可以请您脱下上衣吗？」

「主、主人啊。虽然我的身分不该如此请求，我要帮您脱下上衣。」

「你们两个是怎么了啊……？」

制止打算亲自动手的芙蕾雅，彼方解开钮扣脱下了上衣。包着绷带的肩膀暴露在两人的视线下。

「唔嗯。看来主人果真受伤了啊。」

这么说着，芙蕾雅开始拆下绷带。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美空告诉我们的。听说主人从楼梯上摔落。」

虽然芙蕾雅与蕾克蒂神情担忧，但似乎不像在怀疑彼方遭到袭击。

「……是喔。」

拆下彼方肩膀上的绷带后，发现伤口已经几乎愈合，反倒是内出血的瘀青特别显着。

芙蕾雅与蕾克蒂检视了症状之后，分别取出她们带来的个人急救箱。

在艾森纳赫流的锻炼过程中，两人都取得了一定程度的疗伤经验。

「主人，可以请您趴在床上吗？」

如此请求彼方之后，芙蕾雅打开急救箱。自煮沸消毒后密封的一次性针具包中取出了一根针。

「现在该艾森纳赫流直传的针灸术上场。」

芙蕾雅手拿着针，想为彼方的肩膀施以针灸治疗。

然而一旁的蕾克蒂劝阻道：

「不、不对啦，芙蕾雅同学……！现在应该要用艾森纳赫流直传的按摩术才对……！内出血用我的软膏比较有效果。」

自急救箱取出艾森纳赫特制的软膏，蕾克蒂阻止了芙蕾雅。

究竟该由谁来治疗呢？两人接下来似乎会大眼瞪小眼一阵子——

「好吧。那就两种都试试看吧。」

「嗯，这样一定更有效果吧。」

不过两人立刻对着彼此点头。不愧是儿时玩伴的默契。

「主人，先放松全身力量，让心情放轻松。」

芙蕾雅这么说着，为了让气脉活性化而以背部中央为中心施以针灸。因为战斗的疲劳而紧绷的背肌与肩膀部位的酸痛僵硬逐渐舒缓。

「嗯，芙蕾雅。这满有效的喔，肩膀觉得舒服不少。」

「您的称赞是我的荣幸，主人。」

「那、那个……彼、彼方教官，接下来轮到我了。要是觉得痛，请告诉我喔。」

蕾克蒂以那双小手温柔地按摩之后，为彼方涂抹软膏。也许是因为艾森纳赫特制软膏的效用，身体的痛楚迅速地消退了。

「疼痛缓和许多了。谢啦，蕾克蒂。」

「那、那个……能为教官做点什么，我很开心。」

接着，彼方慢慢起身。

虽然今天是假日，既然也受伤了，就在室内悠哉度过吧。

提出本日静养的打算后，彼方要蕾克蒂与芙蕾雅解散。然而两人并未立刻离开房间。

「嗯？怎么了吗？」

「主人啊，今天一整天我和蕾克蒂将担任您的护卫。」

「你们的好意我就心领了啦。」

「那个……不、不可以吗？」

「因为你们在假日也要自主训练吧。陪我待在这里，不就会妨碍到锻炼吗？」

「那个……既然这样，可以请教官和我们一起来，看我们训练吗？」

「唔嗯。一面看我们的训练，一面静养疗伤。」

蕾克蒂与芙蕾雅如此请求，彼方便决定陪同两人训练。

慢跑步道外侧远处的草原上。

两名少女在此挥舞神速之剑彼此过招。蕾克蒂与芙蕾雅，身怀人称最强的魔双剑术——艾森纳赫流的剑士。

虽然训练本身并非什么特别的新方法，不过今天有些许不同。她们的动作中带有些许的紊乱。基本上她们的训练方式重点在于不停以魔双剑彼此过招，藉此磨练剑技。

当然训练场所会选择平整的训练场。

然而今天两人来到野外草原锻炼。也不管在杂草上难以踩稳步伐，激烈地在草原上奔驰，结果蕾克蒂很快就一脚没踩稳，摔倒在地上。

彼方连忙跑向按着额头站起身的蕾克蒂。

「喂，蕾克蒂你没摔伤吧？」

「呜……好、好痛喔。」

「这也是当然的吧。」

确定除了额头发红之外没有其他异状之后，彼方询问：

「为什么你们会想在这种地方训练？踩在杂草上头不是没办法踩稳吗？」

「那个……为了能应对各种状况，我们决定换个环境锻炼。虽然之前总是在地面平整的训练场上，但训练也容易变得单调。状况判断力也不会成长，所以才那个……」

蕾克蒂让魔双剑消失于无形，忸忸怩怩地解释着。

「经过生存游戏后，我们想要更加培养能对应各种状况的力量。」

「哦，想得很仔细嘛。」

彼方不由得伸手把蕾克蒂的刘海搔得乱七八糟。

这些家伙们已经知道什么才是重要的事物。

在「下一个舞台」上也能大展身手的力量，正逐渐累积。

就像晚辈超越前辈一般，就像学生超越教官一般……

她们不会永远都是学生，自己思考、主动行动的力量——主体性正逐渐萌芽。

这正是彼方至今为止施加的教育所带来的意义。因为他一直以来就采取让学生们思考的教学方针。

这时，彼方发现芙蕾雅正以若有所求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怎么了吗，芙蕾雅？」

「主、主人啊……可以也摸摸我的头吗？」

「嗯？可以啊。芙蕾雅也很努力呢。」

「唔嗯。好痒啊。」

让心爱的彼方抚摸头发，芙蕾雅脸上洋溢着幸福。然而，站在一旁的蕾克蒂突然感觉到疏离。

蕾克蒂自己也无法解释。让彼方这样把头发搔得乱糟糟的，应该是只属于自己的「特别」对待。

「那、那个……彼方教官，可以再一次用力摸摸我的头吗？」

并未察觉自己的心情，蕾克蒂如此请求。

「可以是可以啦……」

「太、太狡诈了。主、主人……！我也要再来一次……！」

「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搞的……」

在艾森纳赫的两人接连的请求下，彼方不停交互摸着头发。

这时，突然间传出窸窣声。

「嗯……？」

附近的树丛似乎正摇摆着，察觉异状的彼方等人注视。结果——

「哼！终于找到你了。你帮我说服优莉吧。」

穿过树丛现身的是莉子。

「莉子同学，你跑到哪里了？要开始训练了喔～～！」

同时，熟识少女的说话声从远处传来。

「啊，彼方学长……！莉子同学，终于让我找到你了。这次不会再让你逃走了……！」

优莉一面扫视四周一面走向彼方等人。莉子嫌麻烦似的撇过头。

「怎么啦？」

「其实我今天一大早就到莉子同学住的公寓找她。」

听优莉的解释，似乎是为了与莉子一同训练。不过莉子理所当然地拒绝训练，意图躲进房间内坚守不出。这时同居的芙隆介入，滔滔不绝的说教让莉子懒得继续听下去，最后终于离开了公寓，然而一到了外头就开始四处逃窜等等。

「哼，就算再怎么喜欢身为女神的我，同性的跟踪狂我还是第一次体验到。」

「才、才不是呢……！你说这什么话啦……！」

在彼方吐槽之前，优莉立刻否定。

随后她神色寂寞地俯着脸说道：

「因为如果我不做到这地步，莉子同学就不愿意和我一起合作训练啊……上次邀请莉子同学，也说『说什么蠢话。这种累人事我才不干』。难得有机会有个人一起练习时，也只有我一个人锻炼体力，莉子同学只是在旁边看，做想象模拟。」

莉子撩起轻柔的长发。

「当然了。身为女神的我没有任何耗费体力的必要。」

「像这样体力永远都不会变好……！」

束手无策的优莉看向彼方。

「真是的，彼方学长也帮我说说莉子同学啊……！」

「我知道了啦。真没办法。」

彼方这么说着，直视着莉子。

莉子与优莉首先通过了特训。彼方知道莉子通过特训后便怠情懒散。

优莉暗自期待彼方能教训莉子一顿，让她改邪归正。然而在满心期待的优莉面前，教官露出满意的笑容说道：

「你还真是超有原则耶。不愧是女神。」

「哼，完全没有过奖。」

「不是这样！这时应该要好好纠正她吧……！」

优莉先是拉高了音量。但是，这两个人关系很好呢……优莉直盯着两名怪人彼此认同的场面。一想到自己的性格办不到这种事，优莉便忧郁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时彼方和莉子同时开口说道：

「「怎么啦，优莉？干嘛唉声叹气的？」」

完、完全同步……？

差距明明白白地展现在眼前，优莉不由得对莉子感到几分嫉妒。

这时——

莉子环顾在此不期而遇的伙伴们。

「对了，美空她现在怎么了？」

听了这个问题，周围的伙伴们回以沉默。

只有美空直到现在仍未通过彼方的生存游戏特训。莉子会特地这么问，也许是默默地感到担忧吧。

在这群人之中，只有彼方脸上写着知情。

「她还没通过你的特训吧。我看你好像有什么想法，你知道她正在做什么吗？」

「嘿！那家伙现在啊——」

第三训练空域，高度四千。

全身的肌肉尖声惨叫。

空气从肺部被挤出。

难受，痛苦。

然而躲避痛楚就无法成就任何事。

闪光般的红色炮击从身旁擦过。

咬紧牙根，收起下颚。美空采取回避动作，沉重的g力推向美空的身体。但绝不能在这关头失速。

一旦失速，在那瞬间——自己就会成为蔻依的炮击肉靶。

『怎么了吗？动作变迟钝了喔，要放弃了吗？』

『不，还没……！』

『这样啊。接下来我还会不停开炮喔。』

『请多多指教……！』

美空浑身流着珠状的汗水，四处飞窜。蔻依则朝着美空毫不留情地施展炮击。

『立体空间的空战中，轨道要更加灵活。太过平面的回避轨道马上就会被对手看穿。』

『是……！』

美空回答，将纵方向的移动列入考虑，在蔻依身旁持续以战斗速度飞行。

以蔻依为中心点，美空像是画着圆弧般持续飞行。之所以不拉开距离逃走，是因为这正是特训的目的。因为在特训开始前，蔻依如此声明——

『我的特训不会像彼方注重观念开导，所以话得先说在前头，你要认真闪躲我的炮击，三天内躲过三千发。然后你就能发掘出全新的飞行技巧——无论任何人都无法捕捉的，真正的飞行技术。』

简单说，就是要美空三天内不断闪躲蔻依的炮击。

听蔻依如此说明后，美空的第一印象是「这方法正合我的个性」。和那家伙不同，简单明了的训练。

为了在连续改变的状况中仍然能冲进敌阵，美空需要新的武器。为了打造那样的技巧，美空拼了老命翱翔在空中。

大量的汗水自全身溢出。心脏剧烈蹦跳，一旦停下就想休息。呼吸很痛苦，近似于短距离跑或竞泳中的那种感觉。气力一瞬间从全身上下被抽走，身体发出惨叫。

干脆被打中一发，好好休息算了。

这样的想法略过脑海的瞬间，炮击再度擦过身旁。

『精神保持集中……！一旦肌肤感觉到炮击的危险，就要一口气弹开般飞走……！』

责备声刺入耳中。

美空鞭策不中用的自己，使劲甩头。

集中意识。飞啊，拼命飞啊……

自己能办到的事非常有限。顶多就是为了躲过炮击，在空中不问断的飞舞而已。

看着美空使出浑身解数在空中奔驰，以剧烈的动作闪躲炮击，蔻依说道：

『嗯，看来炮击已经差不多能躲过了吧。同时也有仔细观察我的动作……接下来，试着从我身旁飞过。』

『……从身旁飞过？』

『对。我接下来瞄准何处，到底有什么打算。一面模拟对方的思考，一面从对方身旁近距离飞过。只要能办到这一点，美空的力量就会成为货真价实的技术。』

『是的……！』

缩起下颚，让视野维持宽广，美空朝着蔻依滑翔。笔直飞行并穿过对方的身旁，同时要判读对方的视线，预测接下来的攻击——基本的实时应变。

躲过蔻依右手持的魔炮杖，美空试图从蔻依的左侧飞过。

没问题……！

美空如此确信。然而在下一个瞬间，蔻依的左手仿佛长枪般倏地刺出，抓住了美空的左手。紧接着将上半身与腰部往左扭转，旋转半圈后将美空抛出。

随随便便就被摸到了……？

美空措手不及而停下动作。

『呵呵，你的表情写着不知道理由呢。你的飞行因为速度太快，使得转向能力太弱。直线速度越快，反而越不灵活。这种程度对熟练的空士来说派不上用场。』

『那、那该怎么办……？』

『我认为现在的美空已经拥有将周围状况纳入视野，主动判断状况的能力。接下来该冷静想想，要怎么活用那样的能力。既然美空也是射炮击系应该也知道，有些轨道比单纯的快还要更难瞄准。』

听蔻依如此说明后，美空再度与蔻依展开一对一的比试。试图看穿对方的空隙，从对方身旁飞过。

『要是现在的你就这样踏进了空战武道祭的竞技场，会怎么样？』

与美空对峙的蔻依开始试探美空的想法。

『美空你们如果想要夺得冠军，就必须打倒好几位像我这种强度的空士。现在的你能办到吗？』

『现在……实力还不够。』

『嗯。所以现在就是咬紧牙关撑住的时候。现在你还能让彼方保护，让彼方指导你成长。但是，这样的时光不会永远持续。我想美空你们应该也发现了，时间……能与彼方一同相处的时间有限。』

蔻依如此断言。

不好的预感总是会发生在现实中。蔻依不由得这么想。没想到身分不明的敌人已经锁定彼方为目标了。

因果的漩涡。偏离人类常理的理论掌控着世界的混沌。

感觉到有某种远超越自己想象的意志正在运作，令蔻依感到不快。在她数次阻止了美空尝试穿越之后，蔻依宣言：

『来吧，美空。还没结束喔。我的指导是斯巴达式教育，拿出精神放马过来。』

『麻烦你了，蔻依学姐……！』

在这之后，美空不断地闪躲炮击，同时尝试飞越蔻依的身旁。

为了取得新的飞行技术，绞尽体力进行锻炼。

第一天总炮击数七百七十二发。无法穿越蔻依的身旁，途中力量耗尽。

第二天总炮击数一千一百四十四发。无法穿越蔻依的身旁，途中力量耗尽。

彼方虽然口头上慰劳疲惫不堪的美空，但并未阻止。

而在最后一天的第三天，这一天美空也同样不停闪躲蔻依的炮击。

黄昏时分，第三训练空域。

再不快点学会，会赶不上最终战喔。

彼方乘在上头，在旁观摩了大约一个小时。

前来观察状况的彼方目击的是正在练习回转的美空。蔻依的教学方式完全无视了运动生理学的原则。美空的魔力也应该早就见底了，嘴巴上却绝不提起。

在成长期对肉体施加过剩的负荷，可能会造成伤害。关于这点，彼方一直都相当注意去避免。因为要是受伤而使得空士之路遭到断绝，那就本末倒置了。

然而现在彼方也没有出言劝阻。

不，他说不出口。

美空与蔻依。两人专注于锻炼时散发的气魄，已经抵达了超越理论的境地。那或许类似老鹰千方百计逼迫雏鹰离巢一般。

现在，比言语交谈更加强烈的沟通方式存在于蔻依与美空之间。原本蔻依就是透过教学与美空交谈。彼方明白她为何成为辅佐教官，也认为自己不应该对此说三道四。

气喘吁吁的美空耳边传来通讯。

『再撑一下。今天还没日落呢。』

昏暗的暮色已经开始笼罩天空。市区绽放的光芒仿佛起降指示灯。

明天有小队之间的共同练习。后天则是校内选拔赛的最终赛事。因此今天就是个别指导的最后一天。

现在美空仍然无法飞越蔻依身边。

分析状况。既然左右方向无法穿越，那就改从上下方向突破，但结果仍旧没有改变。其他像是施展假动作，或是以急速下降试图甩开视线，但同样无法奏效。

并非单纯是速度的问题。

是因为轨道被看穿才会无法穿越防线。蔻依要求的是——无法预测轨道，让对方不能捕捉的飞行方法。比方说，造成仿佛一瞬间从对手的视野中消失般的错觉的飞行技巧。

『再来，从两千九百八十七开始……！』

『是……！』

蔻依射出数发炮击。疲惫不堪的美空发动魔法障蔽，光是避免直接命中就已经耗尽全力，更别说飞越蔻依的身旁。

『不行，动作太慢。判断要果决。』

『是……！』

『再来，从两千九百九十五开始……！』

『是……！』

『马上就要累积到三千次炮击了。下一次就是最后。在结束前要是美空还是无法穿过我的身旁……』

『我一定会成功……！』

不服输的美空大喊。

美空觉得要靠这副疲惫不堪的身体穿越蔻依学姐防线的难度简直无法想象。尽管如此，美空还是试图要突破蔻依的防御。在炮击之间穿梭，想要逼近蔻依。一对一。虽然美空绞尽所有力气飞行，但由于累积的疲惫，意识一瞬间离她远去。回过神的瞬间——

糟、糟糕……！这样下去会对撞……！

与蔻依之间的距离已经不到二十公尺。

只消一秒钟就足以让这段距离化为零。

咬紧牙根，美空好不容易重新振奋起精神。蔻依的身影已经逼近至眼前。鞭策疲惫已极的身躯，她想急速回旋躲过蔻依。这时她突然发现，回转的灵巧度似乎比想象中更好。美空的身体从原本应该直接对撞的轨道上偏移，朝着蔻依的右侧缓缓滑动。

蔻依注视着美空的飞行，一瞬间睁大了眼睛。然而下一瞬间，她若无其事地揪住美空的衣领，顺势将她抛了出去。被扔向远处的美空重整态势时，蔻依已经解除了炮击的架式。

虽然轨道还不够洗炼，不过刚才的确实是……蔻依在心中颔首。

『美空，你知道吗？』

语气温柔地向她说道。

『彼方总是在比赛的最后，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