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宫门刚开，几匹快马就出了门。

为首的正是昭元帝身边最受信任的冯历公公，他面容极为严肃，手上端着一道圣旨，而他的目的地则是立皇宫不远的东宫。

太子得知长史来报，淡然地点了点头，整理了几下衣衫，便携着太子妃等人出来领旨。

“皇太子连沐，地惟长嫡，位居明两，而邪僻是蹈，仁义蔑闻，疏远正人。亲昵群小，善无微而不背，恶无大而不及……”

“即刻贬为齐王，前去永陵……”

冯历话音已落，东宫上下一片静默，过了几瞬，太子叩谢领旨。

“儿臣遵旨。”

太子的声音很平静，似乎是早已预料到了这番场景。

冯历走后，太子抬头看着天边的朝曦，轻叹了一声。

“这一天终于来了。”

太子妃站在太子身后，默默抱住了他。

“父皇还是对我还是有几分真心的。”太子叹道。

否则就不是贬为齐王前去看守永陵，而是废为庶人赐自尽了。

“父皇知道殿下的性子，明白你一旦输了，便会立即放弃不再纠缠。”太子妃闷声道。

“是啊。”太子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这性格好是不好。”

他习惯了万事留一线。既然有了退路，想要再搏命就不那么容易了。他始终都缺乏一种倾尽一切的勇气，失败也在他意料之中。如今彻底输了，心里倒有些难言的轻松。

太子妃沉默了半响，低声道：“总归留了条命在。”

没等太子说话，太子妃又道：“我需要夫君，孩子们也需要父亲，这样的结果已然是极好的了。”

太子笑了一下，握住了太子妃放在他腰间的手。

“不过，母后在天上怕是会骂我不孝了。”

说这话时，太子的语气倒并未悲伤，反而带了一丝轻笑。

太子妃闻言，想起了自己那位一生强势的姑母，默默叹了口气。

殿下说的不错，若是姑母还在世看到他们两个这样不思进取的认命模样，定会被气的七窍生烟。

“永陵地处北部，气候寒冷，燕尔你记得多给孩子们带些保暖衣物。”太子浅笑道。

太子妃陆燕尔看着面前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丈夫，愣了半天，才缓缓答了一句，“好。”

太子笑了笑，回抱住了太子妃。

接着太子妃又问起了其他事，“侧妃和几位侍妾……”

思及刚满两岁的二女儿，太子沉吟片刻道：“带上侧妃，至于侍妾，就让她们各回各家吧，反正如今我也是无用之人了。”

因为他与太子妃感情甚好，本来府中除了太子妃外没有别人，但后来在庆国公和太子妃的规劝下，他才册立了出身汝宏伯府的侧妃，继而又纳了几名侍妾。不过她们大多是附庸他的势力送来联络讨好用的，难有真心。

如今他与皇帝宝座再无关系，这些女子和她们背后的势力怕是都急着与他撇

清关系，去永陵带着也是麻烦，倒不如放她们自由，也不耽误她们再嫁。

“夫君……”

太子妃看着十分洒脱的太子，有些迷惑。

忽地，她记起了少时回忆里的那位少年郎。

少年一身白袍，容貌俊朗，脸上永远都挂着一抹笑意，他就像风一样潇洒不羁。

她好像又见到了当年的白衣少年。

她的夫君。

当苏嫣知道这个消息时，已经是巳时以后了。

这段时间苏嫣起的比较晚，白日里又有些贪睡，弄得包嬷嬷还以为她有孕了。结果被苏嫣无情地说出了真相，她只是被累的犯困，并未有身孕。包嬷嬷为此惋惜了好久，不过王爷王妃感情甚好的消息倒是又让她高兴了起来。

待连清下朝回来后，苏嫣拉着他询问道：“这废太子的诏书怎么下的这么快？”

大清早就让人去东宫宣旨，陛下起的还真早。

连清淡然道：“陛下估计一夜没睡。”

别人不敢盯着陛下看，他这个儿子可不怕。

今早的朝会他们虽然离的远些，但耐不住他眼神好使，一眼就看出在上面端坐着的陛下两眼无神，眼下隐隐发黑，一看就是没睡好。

他肯定为废太子的事想了一宿。

“听说太子只贬为了齐王。”苏嫣道。

连清颔首。

苏嫣叹了口气道：“陛下已然是难得的了。”

心怀仁慈，识人明准，自然称得上是位难得的帝王，至少比前朝那位毫无父子之情的厉帝好多了。

从古至今有几位被废黜的太子，像今朝太子这般能安然无恙的，他们被废后大多立即被赐了自尽。如此看来，太子已然算是很幸运的了。

废黜太子后的廷议上，昭元帝将以前得罪过太子派的一些大臣从偏僻地方给召了回来，其中就有大诗人上官远。

上官远抵京的第二天，京城

各大书肆就将他外放时作的新诗集印了出来。他的诗篇一天之内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连路边玩耍的孩童都会吟上几句。

苏嫣也让人去买了几本，其中一本寄给了远在饶州的王夫人，还附赠了她在库房找到的上官远亲笔书法。

这书法作品也不知道谁送给连清的，苏嫣意外找到后，拿着它去问了连清。在得到连清首肯后，苏嫣便将这书法和其他礼物放在了一起，她觉得王夫人应该会喜欢这些。

还有吕乐姑娘，苏嫣也送了一些她喜欢的东西，让人一同捎去了饶州谷水县。

数日后，苏嫣应昭贵妃召唤，进宫拜见。

刚过东华门就看到不远处站在一队宫女，她们衣着极为朴素，脸色灰尘，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个木桶，里面放满了衣物。

她们看起来应该是掖庭宫的人。

苏嫣只是路过，本想抬脚离开，却耳尖听见了她们其中几个人的对话。

“你以为你还是国公府的千金大小姐吗？你记住这里是皇宫，你已经是

掖庭宫的奴才了！”

“就是就是……”

“最近这几天每日都是你洗衣服洗的最慢，用的皂角粉最多，还总洗不干净，害得我们一块被嬷嬷们骂。”

“她就是个害人精！”

“没错！”

苏嫣蹙眉，出声喊了一声领头的宫女。

领头宫女听见了，立即回身行礼。其余的宫女看到苏嫣后也都安静了下来，跟着领头宫女向苏嫣行礼。她们的头都低垂着看着脚下，只除了一个人，她从始至终都是抬头平视着前方……

陆莞尔。

看到她，苏嫣是有点惊讶的，不过转念一想，便明白过来了。

几日前，庆国公府已经被昭元帝下旨抄了家，庆国公和府上的诸位公子们都被判了流放，其余女眷则充入了掖庭。

苏嫣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王妃娘娘可有什么事要吩咐？”领头宫女低着头询问道。

苏嫣与陆莞尔对视了一眼，紧接着陆莞尔就低下头躲开了苏嫣的视线。

她们上次见面还是在去年上元节，没想到如今再见竟成了这般情形。

苏嫣上前几步，走到了陆莞尔身旁，温声道：“陆姑娘近日可安好？”

陆莞尔低低应了一声。

苏嫣笑了笑，道：“前几日太后曾与我提起明徽长公主说要回来看她，现下邠州事务繁忙，叶小将军怕是脱不开身送母来京。等再过上一段时间，邠州事态平稳了，想必叶小将军和明徽长公主就会回京了。”

庆国公府虽然倒了，但陆莞尔与叶逸的婚约并未废止，昭元帝也未曾提起此事。况且就算婚约不在，凭借陆莞尔和叶逸的感情，还有叶逸的固执性格，那位叶小将军怕是也能把这个媳妇从掖庭宫捞出来娶回家里。

将军府的少夫人可容不得别人欺负，尤其叶小将军的母亲还是昭元帝的嫡亲妹妹，明徽长公主虽性情温柔却也不是好惹的。

陆莞尔是她看上的儿媳，无论陆家如何，这门亲事她肯定会认。若是有人欺负陆莞尔，她也必定会帮自家儿媳出头。

所以陆莞尔这个未来的叶少夫人可是很有分量的，不容别人欺辱。

苏嫣没有把领头宫女叫道一旁嘱咐，而是直接对着所有人点明了其中利害，让她们都有所忌惮。

陆莞尔显然也明白苏嫣此举之意，她点头笑了笑，轻声应了一句。

众人想起叶家，对待陆莞尔的态度明显好了不少，看向陆莞尔的眼神至少没有太过露骨的恨意和厌恶了。

苏嫣没有再多说，开口让她们离开了。

陆莞尔拿着木桶，路过苏嫣身旁时，轻声说了一句。

“谢谢。”

苏嫣望着宫女们离去的身影，神色莫名。

在京城，只要卷进了权力斗争，随时就会有倾覆的危险。

但这危险，却仍然惹得许多人前赴后继。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利益二字。

可这利益就值得人们搭上一切吗？

苏嫣轻叹一声，迈步向昭贵妃的宫殿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