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裴旭觉得“坏了”原因。

他一看封屿宸表情，就知道，封屿宸多多少少又开始觉得，裴奕“变了”。

变成了他熟悉那个人。

“你别抱太大希望”，裴旭拍拍他肩膀，“一个动作代表不了什么，说不定他最近看了什么剧之类……下意识就学来了。或者，还像以前一样，就是故意让你误会。”

毕竟，这样情况，在过去几年里也时有发生。

但这次，可能真有些不同。

不止是小动作，这次，裴奕似乎连整个人格都变了，说话和唱歌感觉都变了。

这不止是受了刺激那么简单。

裴旭虽然也觉得不对，但却不敢鼓动封屿宸心中那一丝希望。

因为他知道，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如果不是期望中“那个人”，封屿宸就算看起来再强大，也难免会受伤。

“我明白。”封屿宸说，但目光还是没有从屏幕上移开。

两个人就这样一起看直播直到结束。

裴旭毕竟也是娱乐公司老板，大致可以看出，就算只是用了单一乐器，裴奕改编水准也相当不错，而且是在这么短时间内改编完成。

比之前裴奕，强了不是一个档次。

“有录播吗？”看完之后，封屿宸问。

裴旭点点头。

“让人发给我。”

封屿宸说完，就离开了裴旭办公室。

裴旭看着封屿宸背影，叹了口气，眉宇间是掩不住担忧。

这一次，“裴奕”所制造幻象，究竟能维持多久？

“我觉得，他变了。”

“为什么这么觉得？”

“……性情，音调，语气，动作……还有看我眼神，都和以前完全不同。”

“那你觉得，现在他，是最初那个他吗？”

沉默。

温暖而狭小心理咨询室里，陷入了漫长沉默。

自从王敏萍成为封屿宸心理医生以来，这是她第二次听到封屿宸说“他变了”。

第一次，是封屿宸首次向她吐露心声时候。

那一次，封屿宸说，他觉得他爱那个人，被另一个人替代了——还是那个身体，只是换了一个灵魂。

她问他是怎么发现——毕竟裴奕那时候甚至还未成年，和封屿宸交集并不多，更别提什么“爱人”。

封屿宸却不愿解释，只是说，他绝对能够确认。

“医生，我知道你觉得我有精神疾病，”封屿宸冷静地看着她，“但我知道我没有，我很清醒——正是因为我太清醒，我没有办法欺骗自己，所以才会发现，他们究竟有多么不同。”

封屿宸很早时候就告诉她，可以把自己精神状况与裴旭讨论——他绝对相信裴旭，并且裴旭也是他所讲述故事知情人。

见到裴旭之后，裴旭问她诊断结果。

王敏萍记得自己当时非常困惑。

“我不能下定论——所有量表都显示封先生精神状况正常，具有正常水平理性和判断力，大脑核磁共振结构也没有任何异常，但是，他所说状况却匪夷所思，我怀疑……”

她顿住了。

“怀疑什么？”

她犹豫了半天，才说出了自己仅有那一种怀疑。

“我认为封先生可能患有卡普格拉妄想症。”

她向裴旭解释，所谓卡普格拉妄想症，是指有些患者觉得自己身边人——尤其是自己所爱人，被另一个长相完全相同陌生人替代了。

裴旭觉得荒谬“还有这种疾病？”

王敏萍于是大致向他解释了这种疾病成因

“这是一种精神疾病，简单来说，如果你见到一个亲近人，你大脑皮质区会向你传递一个‘亲切’信息，所以你靠近你喜欢人，就会觉得温暖，觉得安全。”

“但是卡普格拉妄想症患者左右半脑皮质区联系出现了问题，不能正确传递信息，所以他们在看到本该亲近人时候，并不能产生亲近感。”

“所以，在你接触他们时候，你眼睛告诉你，他们是他们，而你潜意识却告诉你，他们不是他们。”

“这种矛盾，会让你在心理上对那些人产生疏离感。人大脑会自动为身边一切异常寻找合理解释，于是，就会产生亲近人被人取代了错觉。”

裴旭听完她话，思考了很久，忽然问她“那你说这个……卡普格拉妄想症，会传染吗？”

王敏萍笑起来“当然不会。”

“那就应该不是。”裴旭肯定地说“因为我也有同样感觉。”

……

距离最初了解已经过去了很多年，这些年来，对于封屿宸这个问题，她一直束手无策。

倒是后来封屿宸开始因为逐渐加深思念，以及被裴奕种种行为折磨而产生了躁郁和失眠倾向，让她有了一定用武之地。

这样用武之地，她宁可没有。

作为心理医生，这是她见过最棘手病人，这么多年来，断断续续地听着封屿宸克制倾诉，她不仅没有帮到封屿宸，恰恰相反——后来，连她都开始怀疑封屿宸所谓“灵魂被换掉”说法是真实。

王敏萍将飘散思绪拉回来，看向此刻坐在咨询室封屿宸，他表情在台灯暗影中显得空茫，纹丝不动，如同一开始就放在那里雕像。

“我不知道。”过了很久之后，封屿宸才终于回答了她问题。

“这些年过去，我已经变了很多。那他呢？他会变吗？”

王敏萍无法回答。

“就算他回来了，我真能认出他吗？”

“如果他真变了，那新那个灵魂，就一定是小奕灵魂吗？”

“如果我觉得这个人是他，我会认错吗？万一我真认错了呢？”

“他还会记得我吗？”

“他还会爱我吗？”

……

一个接一个疑问从封屿宸口中吐出，每一个，都让她无法回答。

封屿宸离开之后，她向裴旭要了裴奕直播录播视频，结果越看越心惊。

裴奕真变了。

这绝对不是错觉。

这个人，和她所了解到裴奕，绝然不同。

强制熄灯几天之后，裴奕竟然渐渐习惯了在黑暗中睡去。

这并不是说他不恐惧。

他还是恐惧，但他又仿佛成了另一个人，可以对自己恐惧冷眼旁观。

“你在害怕。”

“其实没什么可怕，这里很安全，可你还是害怕。”

“你明明知道这种情绪来自于潜意识，为什么要害怕？”

……

“不过也没关系，怕就怕吧。”

“反正，总是会睡着。”

而睡着之后，又完全是另一番天地。

虽然晚上睡很早，后半夜睡也不差，但裴奕还是喜欢在睡醒之后，沐浴着朝阳补一个回笼觉，并且渐渐拒绝了保姆做早饭。

他倒是要看看，是这样对身体伤害更大，还是熬夜对身体伤害更大。

下一步，封屿宸又会那他怎么办？

这天他又睡到了日上三竿，洗漱后穿着睡衣打着呵欠走向琴房，却在打开琴房门一瞬间，吓得打了个激灵。

他没想到，琴房里面会有人。

封屿宸坐在钢琴前凳子上，静静地盯着门口。

裴奕抚了抚胸口，揉揉眉心。

“你怎么在这里？”

封屿宸说“这是我家。”

“也对。”裴奕点点头，转身就要跨出琴房。

却忽然听身后人说“唱首歌给我听吧。”

封屿宸声音低沉而华丽，那一瞬间，裴奕几乎觉得，这声音与他在梦中听到那个声音相重叠。

他闭了闭眼睛，将这种无厘头错觉抛诸脑后。

不同于之前每次见到，今天，封屿宸身上气势仿佛收敛了很多，异乎寻常平和。

裴奕收回脚步，转过头去。

他看向封屿宸。

封屿宸眼神非常平静，没有曾经常见冷漠和暴戾，甚至也没有期待。

裴奕没有选择离开。

他下意识地走到墙边电子琴旁，手指放在琴键上，停了很久。

最终，他还是将手指收了回来。

“封屿宸，我不是你金丝雀。”

转过身来，看向封屿宸，明明白白地说“我不想唱歌给你听。”,,网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