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叹与恨交织，内心触动至深，圣帝道：“碧嘉谦，你的那个挂名师父，当真没将你教好。”

挂名师父几个字过耳，碧嘉谦反倒会心而笑，道：“道虹根本没教过我什么，若说他唯一教我的，便是将我锁在石洞中，逼我学会怎样阿谀奉承讨好他这个挂名师父，好让他施舍我一餐果腹不至于饿死渴死，可我连这些也没学好，故此，我在昆仑什么也没学会。”

圣帝伸手拉起碧嘉谦，就近盯着这人，道：“你觉得朕会信？朕半个字都不会信！你不妨问问那位蓝盟主，你问问他，在他蓝朴淳心中，道虹是个什么样的人？！”

碧嘉谦没问，反倒是蓝无忌忽然想起了什么，劈手将碧嘉谦从圣帝手中夺了过去，“你说真人没教你功法，那你功法尤其是这内息，哪个教的？”

来回被人换了一次手，碧嘉谦颇为无奈的看向了圣帝，好似在问，陛下觉得呢？

被这枚小眼神蛊惑，圣帝又将他的碧爱卿给夺了回去，摸罢碧嘉谦心脉，陛下没好气道：“朕险些忘了，你怀有朕的忘我之息！”

这下轮到蓝无忌惊异，“你会舍得让别人学了你玄家那个骚情无比又珍贵无比的忘我之息？！”

要不是尾缀词还有个“珍贵无比”，圣帝几乎要被“骚情”那两个字给气得要对蓝无忌动手，被蓝无忌这么惊异的追问，陛下脸色更沉，“要不是看在他年幼之际差点死了，朕才不会让他学！”

这话说得乃是实情，碧嘉谦脱开了圣帝的手，慢慢跪了，跪得真心，话也真心，“陛下这份情谊并非是因为我父亲，故此，微臣感激陛下那时的真心以待。”

首次听见碧嘉谦这般说，也当真稀罕于这人愿意真心跪他，圣帝反倒有些不大适应，视线梭巡着别处，道：“那时候朕不是瞧着你瘦骨伶仃的一个小孩儿几乎被泓澜打死了你这又着急着救碧云，我这才不……不那个什么嘛！”

蓝无忌撇嘴，不那个什么，就是不忍心呗！

旧事一桩桩浮掠心头，碧嘉谦端正跪姿，复对圣帝叩道：“微臣感谢陛下多年以来对我父子的相护，如今父亲身故，纵我千算万算，仍算不过命数……”

“你并非算不过命数，你只是算不过主公。”容卿上前两步将碧嘉谦护在身后，凝视圣帝，道：“陛下手握棋局，不会不知我的公子到底是否无辜。”

战术有很多种，最高之术，乃在心战——

容卿上前两步，道：“我只问陛下一句，是哪个在当初通知了某位高人，令这位高人暗中施以救援？”

这个问太高明，没有指明时间，仅以“当初”来概括，没有指名道姓，仅以“某位高人”表述，更没有说是哪件事，唯以“救援”作为收尾。

圣帝面色微冷，容卿反而笑了，撩起玄衣跪下，拢袖道：“陛下，是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公子蓝家父子可利用一二，是我要拿蓝家父子助我的公子与主公脱困，如今主公身故，我恩师也身故，别的我没什么遗憾，只求陛下能许我一命换一命。”

“不成！”碧嘉谦喝出两字，将容卿紧紧搂住，“我要你活着！”

容卿垂首轻笑，泪不尽，哑声道：“你们都走了，留我一个人独活？我不食最苦之物，你是知道的，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若无家人，便无家，没有家，你让我将这颗千疮百孔的心，放在何处？”

耳鬓厮磨，碧嘉谦收紧双臂，泪湿两人脸颊，咽喉若烧，唯化轻语而送，“你别怪我……逸昆兄妹乃是无辜的，纵我擅计，却不愿算自己人。卿……不要恨我……”

蓝无忌实在听不下去了，脚步甫一动，圣帝蓦地瞥了个眼神过去——

你别中计！这是碧嘉谦的计！

蓝无忌呐声长叹，别管是不是计，别管这位碧贤侄是否要算计他，他绝对看不得这般妙到极致的少年郎死于非命！

蓝伯父将碧贤侄拉起来顺势推给容卿，脚步微挪，俨然将一对年轻人护在了身后，这才对视圣帝，道：“呐，紫君，咱俩这一码也穿帮得差不多了，眼下你预备如何？”

不叫玄紫君只称紫君，叫得这般亲切，圣帝晓得蓝无忌安的什么心思，瞥眼道：“你且放心继续当你的富甲天下去，拿走你家产的那些个什么东西，朕会让他们原封不动的给你吐出来，甚至再给你加上利息。”

好处给够，圣帝要的便是蓝无忌别趟这潭浑水！

殊料蓝无忌这回不再打算买账，状似疑惑道：“哦，也就是说，你这陛下预备在先有番邦劲敌之后，大玄境内再添释家、武当、以及峨眉这三大派为祸。”

蓝盟主的语气用的是肯定，而非疑问，圣帝被气得直接炸了毛，龙鳞倒逆之际，一把捉了蓝无忌衣襟，喝道：“你这老货——当初我就不该对你寄予厚望！”

蓝无忌面色沉寂，任衣襟被揪着喝问，忽而笑了一下，道：“你不是不该对我寄予厚望，而是不该与师兄一道算计我，让我与素女有了孩儿。师兄也是，他不该一脚踹我出昆仑，道虹应该一脚踹死我！”

容卿本来搂

着糟心公子不让这人溜了黄泉路，冷不丁听见两位大神掐架听着了这句，容掌司挑眉——

咦？陛下与这位武林盟主之间，确实有不少八卦呢！

碧嘉谦被容小卿的小眼神闪得头疼，伸手将这人挑起的眉毛按了下去，面色淡然——

既有八卦，你听便是了，动什么眉毛，本公子就不待见你这一身内在的烟火气息被外人瞧见。

容卿亦被糟心公子眼中意味几乎闪瞎，紧跟着磨牙——

你不是要赶着去死么？你管我有没有烟火气息，我这一身火气，恨不得烧焦你！

故此，殿中两位大神互相怒瞪，以眼神开掐，两只小混球亦不消停，连瞟再睨直到视线交缠，眼神交织到一起，便舍不得再离开彼此……

圣帝不竖龙鳞了，蓝无忌说得乃是不为人知的实情，江湖上的事，帝王若敢直接插手将那些所谓的名门正道都给收拾了，身为正道翘楚，一直没动静的释家与武当以及峨眉，且敢联袂跑到帝都来质问他这陛下。

蓝无忌极善察言观色，眼见圣帝面色逐渐平复，跟着补了一番话——

“紫君，不是我危言耸听，你该是能够想到万一有那么一天，待释家掌座明溟大师晓得他当初乃是受了道虹算计，才会跑到鬼手山与御风鬼手打那么一架，继而加促了御风鬼手散功，这人才会死……”

圣帝不竖龙鳞了，直言咆哮道：“云风没算计释家贼驴！况且算计御风的乃是他的好师兄——幽魂伏垚！是那厮骗了明溟！这贼驴才会跑去寻御风麻烦！”

蓝无忌面色悲然，多时不动的情绪一旦来袭，原是这般令人难以承受，事实是什么，真相是什么，早晚有一天，公道自在人心。

“紫君，你自欺欺人，概因你身在帝王宝座，你可以用强硬的手段压住这段公案，但你敢说你不心疼可惜御风这个人？御风对旁人那是丝毫不在意，他对你呢？”

一语几乎击溃圣帝心理防线，他说过，御风待他最真，他也当真想过要为这人正过来名声……

但要正过来御风鬼手名声，道虹的名声，便再也保不住了！

蓝无忌走的连环棋路比碧嘉谦的更为险峻，他不给圣帝选择的机会，今日将这些隐情道出，陛下便别想再留得住御风鬼手的徒弟。

容卿是一头恶狼，有朝一日晓得了当初的真相，无论昆仑，或是什么释家峨眉武当，这人就敢领着一群狼崽跑去将三大派山门全灭，亦或自个儿与自家的狼崽被三大派切成碎渣！

蓝无忌的棋路险峻，乃在他还想借以提醒碧嘉谦，你死了，你留下的容卿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倒还不如一同活着，你俩该报仇的报仇，该撕谁便撕碎哪个去！

若说蓝公这人怀的心思倒也简单，他就是可惜碧嘉谦与容卿这双漂亮又精彩的人儿，蓝盟主绝对不会承认，他是怕他的好闺女不认他这个爹。

闺女不认爹，最多将闺女嫁给个好人家，可他的孩儿蓝逸昆若不认他，别说他能放任蓝逸昆不认他，他是当真害怕这个傻头傻脑却又根本不傻的孩儿，真的会跑去昆仑请道虹下山！

届时道虹会不会下山暂且不论，蓝无忌没想这个，他绝对相信，一旦道虹晓得这此间种种，说不得会直接杀了蓝逸昆，再不然便是一如当年对他那般，将蓝逸昆也踹出昆仑山门！

蓝无忌能接受脱离昆仑，蓝逸昆却不能接受，知子莫若父，一旦蓝逸昆晓得往日里学的道义尽数是个狗屁，乃至狗屁不如，这孩儿还不得疯了，即便不疯，也算是彻底废了……

圣帝与蓝无忌概因内心情绪暂时皆没动静，碧嘉谦当先动了，推开容卿站起身来，他既感念蓝无忌护他，又憎恨蓝无忌要变相的以推容卿去死的方式留住他！

本身拉来的助阵人变成了搅局的，碧嘉谦便自己重开一副棋，走到圣帝面前，道：“我晓得陛下不愿亲手杀我，我也不需陛下动手，今夜天雷怒，便如我这妖人犯了天怒，无妨，既然天怒，我填了命，去抚平天怒便是。”

容卿听着不对劲便要上前，碧嘉谦赶前一步抄了龙泉剑在手，身子后撤来到落梅轩殿门那处，背景乃是天际怒雷，面对容卿，碧嘉谦道：“十二载前，冬雷怒夜，你以身躯护我，我那时便知你恋慕与我，而我对你，亦是真心。直至今夜，我犯天怒，更犯天子怒，我没活路了，容卿。”

“我不要——公子——”容卿疾呼上前，视线顺着碧嘉谦手中剑锋即将划颈的动作，瞳仁骤缩，脚步乍停，不敢再上前了，“你别胡来——不要丢下我——”

碧嘉谦以动作要挟住容卿，这才复道：“你要活着，替我活着，好好当銮儿的太傅，不要去寻仇，不要撼动大玄江山，百姓是无辜的，我并不无辜。陛下乃是仁君，你且莫因我记恨陛下，你师父兴许也是这般告诉你的，容卿，好好辅佐陛下，江山定，百姓安乐，皆带笑颜，我没机会瞧见这如画美卷，你替我看……自此，你便是我留在尘世间的一双眸。”

语声哽住，碧嘉谦侧首，目对苍穹，道：“山庄中的事，你自心中有数，故此，我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