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被蓝少侠腹诽的碧老爹并不想干什么，只是像真的忘了自个儿还有个娃被放养在昆仑圣山。

六年无恙，直至圣和十八年夏末这日，圣帝下诏命碧云出行，陛下不仅亲自为其打点行装，更是御驾出帝都数十里相送。

三位皇子殿下由羽林卫护壁在后，玄大殿策马，二殿与三殿搭乘马车，前两者还好，唯小皇子玄三不时将脑瓜探出去发出几声轻呼，看什么都是新奇的。

玄丹阙随着小玄三掀开的车帘偶有望向车外，对上玄无珏的探究目光，随即目光浅阖，端坐如松。

将逢弱冠之岁，大殿自是长得愈发肖似圣帝，英姿勃发之间，眉目略显阴沉，反观二殿则是生得眉目可人，温雅气质更是多了一丝说不明的艳媚。

唯独已满十岁的小殿下，身板弱小不说，五官如贴画般的黏在脸上，仍是那副乳娃娃的模样，半点没变。

二殿将上蹿下跳的小皇弟拐入怀里，压低声线道：“三郎不闹，当心摔着了。”

“皇兄皇兄！”小玄三咋咋呼呼的比划道：“我方才瞧见有侍卫将一捧小山般的糖堆送到陛下车上去了！陛下那么爱吃糖嘛？”

玄丹阙唇角微勾，没有应答，爱吃糖的不是他们的父亲，恐怕是那位被宠上天的娇弱丞相又不肯乖乖喝药了。

二殿的猜测当真半点不错，帝王銮驾中确实正上演着一副美人/春/情的调调，只不过这美人是个病恹恹的模样——

只见碧云伏在软塌，衣衫半开露着背脊，细腻肌肤上扎了十几枚银针，不时咳嗽两声，面色愈发苍白。

圣帝挥开商景馥，端起药碗搅着浓稠药汁，抬眼道：“你要的堆糖有了，把药吃了。”

“不吃。”

冷冷甩给圣帝两个字，碧云刚要扭头，下颚倏尔被捉住，陛下冷着脸将碗底一抽，满满一碗苦煞人的药汁就这么灌了进去，药灌进去，陛下随后指着张口要吐的碧云喝道：“你敢吐一口——朕这就把你关进你那山庄——不许你再出来！”

碧云压住那股恶心劲儿，瞥了个没什么杀伤力的冷眼过去，哼哼道：“这么凶作甚？那药苦死了，真难喝……”

一旦说话喉间痒意就压不住了，一阵急咳过去，几点血迹飞溅到圣帝衣角，碧云捂着嘴满目无辜的看着陛下，眨眼而笑，“药没吐，你不许关我。”

圣帝基本被气炸了肺，除了心疼还是心疼，偏就拿这人没辙。

商景馥极有眼色的将那些银针取了，伺候主公穿好衣裳扶着人坐好，这便退下去熬别的药了。

君臣对坐，圣帝沉默许久，这才看着碧云，道：“你带的那些人当中……”

碧云打断道：“那些都是我的人，他们必会好生护着我，陛下不必担心，此行必会顺畅无阻。”

圣帝压住怒意，一下下顺着衣袖，自从碧云六年前从昆仑回来，身子便每况愈下，无论他怎么问，对方都不说在昆仑发生了什么事。

遣御医过府诊脉也没诊出个所以然来，就连商景馥也给不出一个确切的说法，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碧云不知受了什么严重打击，得的乃是心病！

六年来，圣帝不敢让碧云再累着，横竖政务都被冯翛然一党把控得严密，若不是事有转机，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下旨让碧云出帝都！

“朕安排了冢卿率四水三十六卫护着你走水路，这个你不准拒绝，否则朕就拿抗旨大罪处置你，听见了没？”

陛下分明怒意燎燃还要压着语气，碧云闷不住的笑了一声，抬眼道：“紧张个什么劲的，我又不是纸糊的，虽说没功法，但我骑术箭法哪个都不差，说不定这回还能给你捉一只大王八呢。”

捉不捉王八且再议，如今已离帝都十几里外，圣帝权衡罢一干要事，忽道：“你那孩儿在昆仑六年了，不如我想个法子让那老道放人下山？”

这话一出，但凡留意着帝王銮驾动静的各路人马都听见了，有竖着耳朵预备继续听的玄大殿与二殿，亦有久来期盼，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翘首而待的容卿。

碧云有些失望的看着圣帝，拿了张素笺落笔写道——

“六年过去，我以为你的性子真的收放自如了，不曾想，仍是这般急进。”

写的这话不仅不客气，还形同指摘，圣帝慢慢靠入软枕，沉默了好一会儿，方道：“对着你，我总是这般无力，急你所急，偶尔便会忘了分寸。”

陛下放出的话没有避人，该听见的都听见了，玄丹阙自是面色无恙继续哄着小皇弟玩，玄无珏却神情愈发阴沉——

瞧陛下将人宠成什么样子了，不仅大献殷勤，还这般低声下气！

容卿想的则是别的，风平浪静过了六年，无端便突然要出帝都去执行什么公务，若说此行没有隐藏目的，他断不会相信。

无奈他那主公素来就是将话说一半吃一半，此番更是连半个字都没跟他解释，容小卿满怀踌躇的觉得他是不是该趁没人的时候，将他的主公头朝下倒一倒，看看能否倒出来有关碧嘉谦近况的只字片语。

不提这些人心中所想，碧云看着圣帝，道：“且看此行如何再议。”说罢，遂又写道；“过了这么久，说不定灵霄禾的气已经消了呢？”

“他？”圣帝蓦然坐起身来，沉声道：“他那性子比我好得了多少？！若他有半点——”

碧云一把捉住圣帝衣角，毛笔与素笺一同掉落案下，摇头道：“别说了，若此行不顺，我且会选其他的路来走，总之不会两手空空的回来见你便是。”

圣帝看着碧云将素笺烧掉，随后满心无力的将人搂了过来抱住，他是坐拥江山的帝王，却连与碧云叙话两三也要这般小心谨慎，究竟何时才能脱开所有枷锁！

御撵这时停了，不经意带起来的清风扫开了车帘一角，预备上前恭迎的荀冢卿与玄无珏都瞧见了车内君臣相拥的景致，荀侯咳咳两声，抱拳道：“末将恭迎陛下——请陛下与云相下车！”

这嗓门大的就像提醒圣帝赶紧将人放开一般，陛下冷着脸放开碧云，视线跃过荀侯与玄大殿，直逼随后过来的二殿而去！

玄丹阙无辜受了连累不说，可怜二殿连他爹为啥生气都不晓得，只能拢袖躬身道：“恭请陛下。”

碧云倒是颇为待见这位玄二殿，平素见得虽然少，却不妨碍他能从玄丹阙身上嗅到一股同类气味，尤以数年前那两名死于非命的宫女之事来看，这位玄二殿远不是表面的温善可欺——

是个有主意的，就是打错了主意，心太急了。

碧云搭着丰长穆的手下了车，主动走到玄丹阙面前，微微一笑，道：“二殿可有暇一道而行？”

这个一道而行指的并不是与他同往，至多就是从陆路换到水路的这一段短途，对于玄丹阙来说，却也算是额外收获了。

就观圣帝面色尚可当先与荀侯而行，玄丹阙拢袖躬身道：“能与云相走这一段路，丹阙荣幸之至。”

说这话的时候，玄丹阙主动伸出了臂膀，碧云笑着搭了二殿的臂膀漫步而走，没走两步就咳了一阵，借着遮掩唇角的举动，压低声线道：“先前还要多谢二殿对我家那个祸害的照料，我有句话要提醒你，凡事不可急进，懂么？等，方为上策，方有可为。”

玄丹阙面色没变，内心已掀起惊涛骇浪，试问连碧云都能看得出来的事，陛下又怎会看不出来！

既如此，二殿也不再遮瞒，遂道：“当初是孤急进，发觉天玑殿内有宫娥心怀不轨便私自加以试探，可随着两名女子身死，这线索基本也就断了。”

碧云似笑非笑的瞥眼道：“二殿也并非全无收获，起码得到了素和寒拙的另眼相看。”

玄丹阙略显尴尬道：“丹阙的那些小伎俩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云相就别数落我了。”

碧云脚步愈发放慢，状似不经意的回眸看了一眼跟在身后数十步距离的素和寒拙，对方的脚步俄顷停了，连带素和如风的脚步也不得不跟着停了，父子两人不约而同的看着碧云，目含警惕戒备！

玄丹阙不明所以的跟着回眸，跟着愈发不解的被碧云拉着往前继续走，直至与素和父子相隔约百步距离，碧云示意玄丹阙回身去看，二殿微一扭头，发觉那素和父子两人依然站在原地，半步未动。

“权力。”碧云道：“令他们父子不敢靠近我的乃是权力，是我既得宠，又本身拥有的权力。”

托起玄丹阙的手，碧云按住对方掌心，抬眼而笑，道：“二殿也想要这种权力么？”

玄丹阙呐然抬头，碧云的笑容带着说不出的魅惑动人之感，玄二殿跟着就想点头，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蓦地退后一步，摇头道：“孤不要。”

碧云长声大笑，伸手顺过玄丹阙肩头发丝，笑得轻挑又写意，道：“可惜了，二殿有这个心却没有这个胆子，这便是我所说的时机未到，且等便是。”

碧云的话对于玄丹阙的领悟能力来说已经算是相当走心了，然而这位玄二殿却并不买账，又道：“那到底是什么时机，碧嘉谦又因何会被形同囚禁般的留在昆仑，昆仑山那处……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绕弯子绕到此刻，方见真章。

碧云摇头轻叹，二殿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二货般的脑瓜里装的都是美/色。

“主公。”

身边传来一把分金错玉般的冷淡声线，玄丹阙像是被吓了一跳，这才转过身去看着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的那人，看那玄衣打扮应该是保护碧云的青龙卫之一，唯一不同的，则是这名青龙卫面上挂着玄纱，看不见真实容貌。

对方压根没看他，只对碧云道：“该上船了。”

玄丹阙本想多打量这人几眼，但对方说完就走，对他连一个目光都欠奉！

就观玄二殿目光略冷，碧云遂解释道：“那是我府中的箭手，因容貌不佳，所以我才勒令他必须遮着脸。”

玄丹阙会意而笑，道：“那就难怪了，云相人品贵重，这府中的箭手也是气质丰沛，令孤向往得很。”

碧云没再说别的，精力有限，今日诸思杂乱，尤以头疼脑热的最是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