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各怀心思的群臣反对意见十分强烈，费潜的提议只得暂时搁置，朝会的主题重新回到正轨上来。帝辛接受各方朝觐供奉之后，问政于各方使者，了解诸家封地上一年产出可好，民生如何，询问封君治政情况，可有“政策上的需求”，当然，使者不会说自家主子治政有疏漏，只会多加赞誉，也不会提什么虚的要求，还是实在的金帛赏赐更吸引人。

而朝觐环节结束之后，则是对来年政治、军事、生产方面的计划安排，尤其特意提到了春天解冻之后，便要对淮夷各部用兵之事。因着要提此事，帝辛还特意命费潜无需退下，留在殿上以备问询。

不过毕竟年纪太小，而且殿上哪一位身份都比费潜高上那么个三四五级的，所以他也没有正经位置坐，便被宫人请到了角落里，蜷缩在一根梁柱底下，显得有些委屈。可费潜却大喜过望，他正被一群老头子诡秘的目光看得难受，现在缩进了角落，恰好躲得严实，而且站了半天又跪了半晌，现在正腰酸腿疼着呢，得了这不被注意的小角落，正合适让他躲起来松快松快。

于是费潜背靠墙壁，大大咧咧的坐在地上，拉开袍子，把两条腿蹬在柱子上，整个人就瘫软成了一团，舒服。坐了一会，饿了，想起袖子里还有两块饼子，费潜又悄悄摸出食物来，把脑袋缩在怀里偷吃起来。

黄米饼子刚出锅时很黏，放久了又太硬，而且味道平平，费潜不喜欢吃。所以子宁给他做的饼子都是特意改良过的，把黍子捣得极细，又往里死命加了蜜糖，再点上些香草，蒸熟之后烤上一遍，烤的干干的，脆脆的，吃起来清爽而香甜，这才哄得费潜愿意品尝。

不过这也产生了一个负面效果，那就是太干，太脆，实在不是作为偷吃零食的好选择，没一会，满堂公卿全都沉默了下来，哭笑不得地寻找着那老鼠啃桌腿似的“咔嚓咔嚓”声和“嘎嘣嘎嘣”的咀嚼声。

“是何声响？”帝辛坐在最上，离得远，只听见满屋子回荡令人厌烦的咔嚓声，却找不到来源，皱着眉头不悦喝道。

嘎嘣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回头向那隐蔽的角落望去，箕子摇头好笑，费伯一脸黑线，冈风咧着嘴笑得颤颤巍巍，险些仰倒。

“费仲！出来！”

被帝辛一声怒喝，费潜战战兢兢地爬了出来，衣衫不整，胸襟上沾满碎屑，嘴角还挂着两片金黄的残渣。

“哈哈哈……”

商议军国大事的严肃气氛瞬间给弄没了，一群上了年纪的老头子哄堂大笑，前仰后合，让费潜涨红了脸，忙着擦嘴抹脸，整理衣袍。

“费仲，你便如此饥饿难耐吗？群臣列坐，或有腹中饥饿者，却也从未有过胆大到当朝偷食之辈。”帝辛虎着脸，眯着眼，阴恻恻地问道。

“呃，有点，臣年纪小，这肚皮也小，装不下太多吃食，自然难免饿的快些，不似诸位大人年长，官爵也高，肚皮就大得多了，自然无忧饥饿。”费潜腆着脸笑道。

“哦？官爵高，年纪长，便肚皮大些？如此说来，在坐最长者岂不是吃上一饭便可数日不食了？”

“正是如此，所谓太宰腹

中可乘船，想来比干大人吃上一饭，就是数月不食也是无妨的。”

比干一愣，莫名其妙地看看帝辛，看看费潜，怎么扯到自己身上来了？费家小子莫非心里过不去，还记着他那一句话，有意戏弄？

“好你个费仲，朝堂威严之地胡言乱语，再罚没你半年俸禄！滚出去，自去王后处领罚！”帝辛一拍桌案，“严厉”呵斥道。

群臣本来见费潜这小子往比干身上扯，不好随意发笑，一听帝辛如此“责罚”，又绷不住了，前仰后合起来——臣子犯法失仪，历来要么是宫人拖下去杖责，要么直接叫殿前武士拉出去砍了，这还是头一次出现臣子犯错，去王后处领罚的，前所未有啊，王上不愧是前所未有的勇武之君，做出来的事也是前所未有的出人意料。

费潜闹不明白这些老头子笑个什么劲，茫然地挠挠头，被帝辛斥了一声“还不滚”，连忙灰溜溜跑掉了，留下身后满堂哄笑。

王城中的侍卫宫人大多见过费潜，因而也无人阻拦，只是看着他东游西逛地好笑，便叫他绕过正殿，进了君王的私宅，熟门熟路的往王后寝宫去了。

还没进门，就闻到阵阵浓郁的肉香，费潜恭恭敬敬请了一声，得了准许，迫不及待地跑进去寻摸，一脸嘴馋模样。

想不到清秀出尘的苏王后也有素手做羹汤的一面，今日不知是何雅兴，竟在自己的寝宫里做起庖厨之事来，守在一座小铜鼎边上，挽着袖子，露出一双白玉腕，正手持长匕拨弄着锅里翻滚的肉，几个贴身侍女在一旁添柴看火，洁白的脸蛋粘上两撇炭黑，虽然热火朝天，却又看起来好生违和。

“小臣拜见王后……王后为何在宫中做起这微末之事，小心烫伤了手，白玉生了瑕疵，王上可要发怒了。”

“无疾，一进来就变着法的说好听话，你这奸猾小子，莫非是要求我对你手下留情？”苏后笑着打量了费潜两眼，用匕插起一块肉来，嘟着嘴吹了吹，尝了一口，举止俏皮可爱，哪里像个做了母亲的，倒似未出阁的小姑娘。

“嘿嘿，王后，如今兄长自愿到无疾军中受训，条件艰苦得很，原本还想对他留情些的，可这……嘿嘿。”费潜一边坏笑着，一边搓着手，踮着脚往锅里看，冲那香喷喷的肉眼馋。

“啐，你这无赖小子，竟还敢要挟我？也罢，就着了你的道，手软两分，可要将禄父照看好些，若是回宫见他伤着一点油皮，看我如何整治你！”苏后又好气又好笑地瞥了费潜一眼，见他盯着肉看，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便叉起一块递给了他，“来，尝尝滋味如何。”

这不好吧，刚才你还拿着吃来着，费潜耳根一红，有些羞涩，不过人家完全当他是个晚辈娃娃，没有在意，他也没必要矫情，擦擦手接了过来。

刚从锅里捞出来的肉还滚烫着，汁水流淌，小泡泡爆开，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吹了吹，咬上一口，顿时满口生香，滋味十足。

“这是什么肉，怎的如此美味，比牛羊香多了！”

“这是狗肉，如何，无疾喜欢吃？”

嗯……费潜愣了一下，从前总是被狗追着咬，可没机会尝

尝这些凶恶畜生是什么味道，长大以后又没钱，也舍不得去狗肉馆子大吃一顿以报当年之仇，是以虽然听说好吃，却没体验过，今日吃上一口……真香。

“王后为何在宫中烹制狗肉？还这么多？”费潜三口两口吃了一块，又眼巴巴往锅里望，那小鼎看着不大，却足够深，里面少说煮着十多斤肉呢。

“此物暖身补气，冬日食用极好，王上最喜不过，每逢这般时节，我都要准备几次。禄父也是喜欢的，如今却不在宫中，享用不到了，待你归家，带些回去给他。”

“几个时辰，带回去也冷掉了，不如无疾归家亲自整治一顿狗肉给兄长尝尝。”

“哦？无疾也知庖厨之事？”

“那是自然，王后尚未尝过无疾手艺，王上却是吃过的，说不得比您的手艺还要好些。”费潜一边吃着人家做的肉，一边说着人家厨艺不如自己，可以说是相当讨厌了。

“那倒是一试如何？你将这肉带回去，与你所烹狗肉一同令禄父品尝，看看他会说哪个味美些？”苏后没好气地拍了费潜脑袋一下，生出了些比较之心。

“那就无需比较了，嘿嘿，纵使世间绝顶庖厨悉心整治，也比不得自家母亲随手为之，就算冷掉了，兄长也定然是更喜欢王后烹制的狗肉。”

“算你这无赖小子油滑。”苏后忍俊不禁，横了他一眼，细心的挑出狗肉，分开盛好。

一份是块头极大，十分粗豪，全是瘦肉，一份肥瘦相间，肉质细嫩，都被放到了一边，而剩下的一份大部分是骨头和口感差些的肋条，则被苏后自己拿过来吃了。另外两份是留给谁的，也就不言而喻了。

“又美貌又贤惠，帝辛真讨了个好老婆……不过我家子宁也不差，以后肯定更温柔贤淑，嗯，还更漂亮，嘿嘿……”

费潜叼着骨头，痴痴地畅想着，看上去倒像个啃着骨头发起呆的小狗，令苏后掩嘴暗笑，却不明说。

“已近午时，朝会也该结束了，怎的还不归来……说过备下酒肉等他的。”看看天色，苏后向门外巴望着，有些心急，“来人，去看看朝会可散了，王上去了何处。”

侍女应命出去，没一会就回来了。

“禀王后，朝会已散了，只是……”

“只是什么？”见侍女期期艾艾，苏后疑惑追问道。

“只是……王上得九候献美人一位，如今已去寻那女子了，听闻……王上见之甚喜，已立为侧室，赐了位份……”

啪嗒，手中铜匕掉到了鼎中，苏后呆滞半晌，抬起袖子蹭蹭眉梢，勉强挤出微笑来。

“也不知是何等绝色，竟叫他如此喜悦……也罢，无疾，放开了吃，今日这狗肉全是你的。”

看着推过来的喷香的狗腿肉，费潜却有些没胃口了，偷瞄着苏后僵硬微笑难以掩藏的怅然失落，抓耳挠腮起来。

年轻？精力旺？缺女人了？帝辛啊，这么好的老婆不宠着，你是要走历史老路吗？不行啊，不说规避你走上歧途，就是看在禄父的交情上，看在苏后温柔美丽的份上，也必须得向着这边，老子非得给你搅和了不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