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余波又起

程谨知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意识回笼后舒展了下身子，便觉得身下的触感不熟悉。睁开眼看了看，才发现自己是在开会时集体入住的酒店。房间是标间，隔壁床是空的，同屋的那位同行昨天开完会便回了自己的城市。

晃了晃脑袋，还是想不起什么。

关于昨晚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清凉爽口的冰啤酒，和有意灌醉自己的逃避心态。再后来或有转醒的时刻，细想起来却还是空白。

史无前例的失态，所以不可能去找别人求证。

程谨知迅速起床收拾好自己，先打车去了沁心斋，再开上自己的车回家。手机没电了，昨天中午会议结束时，就已经把充电线等随身物品收拾好放去了车上，这会儿没什么比赶紧给手机充上电、和世界恢复联系更重要。

毕竟他还有一个紧迫的任务没有完成找女朋友道歉，把她哄好。

昨夜是醉了，可醉之前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虽然措辞什么的在脑中还是一团乱，但这事儿拖到现在，尽快出现才是第一位的。

拿到数据线接到车上的插口，手机恢复开机。

回家路上遇到第一个红灯时，他拿起来看了看没有未接电话，未读消息倒是有一堆，都不是许若愚的。

遇到第二个红灯时，他又拿起来，从通讯录置顶的“常用联系人”里找到许若愚的名字，拨过去通了，老套的彩铃声响满六十秒，提示了“无人接通”。

许若愚的生活习惯很不错，就算是周末也不会赖到太晚，还会起来吃早餐。这会儿十点多钟可能合理的解释，就是她昨天真的太累了，睡到现在还没醒。

程谨知抿紧嘴唇，心里有些不安。

一路疾驰回到玉湖湾，开车一向不争不抢的他，今天也超了好几次车。

打开门就发现，许若愚的那双女士拖鞋在鞋柜外面胡乱地散着。许多天没回家了，他其实记不清楚走之前有没有收拾好这里，只觉得有些奇怪。

再往里走，更觉得家里其他地方，隐约有被整理过的痕迹。

最明显的一处，是沙发上的抱枕他从来不在意这些抱枕在什么位置，都是用完随手一放，而许若愚喜欢把它们规规矩矩地隔一段距离摆一个而此时，它们都乖乖地躺在自己的位置上，显然是被认真地摆放过。

心里一喜，快步在屋里转了一圈，发现了更多细节床上的被子是铺好后又掀开了一角的，保温壶里的水是热的，洗水台上还放着一对小巧的珍珠耳饰

她昨晚来过

可是现在去哪儿了

程谨知稳住心神，在沙发上坐下。拿出手机想再给她拨电话，却意外地发现通话记录里，昨天夜里十点多，有两通她的未接，和一通他拨过去的已接。

他闭上眼睛努力回想，却还是什么都记不得。

把发现的所有细节串联起来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后，感觉更加凌乱了。而唯一能求证的那个人，电话仍旧打不通。

但很明确的是，问题由单纯的“因为误会而争吵”，又加了一项她主动来家里等他，而他一夜未归。

“罪加一等”的压力催促着他快速地洗澡换衣服，驱车前往h大。

站在许若愚宿舍楼下，他看着她房间的那扇小窗，紧闭着，白日里也无法通过是否开灯来判断里面有没有人。就好像许若愚心里的那扇窗，也对他紧闭着

电话打不通，他发了条消息“我在你宿舍楼下，我们见面谈，好吗”过去，也石沉大海。等了许久再打电话过去，关机了。

杭城的春天很短，临近五月，天气晴好时室外接近三十度。

程谨知隔着一条窄窄的马路，仰头望着她那扇窗，头上无遮无挡，日头正盛，直直地打在脸上，让人眼晕。手不知何时按住了胃部，试图压制这股越发明显的痛意。从昨晚宿醉到现在，粒米未进，滴水未沾。

额角冒出一道汗，也不只是晒得，还是疼得。

他在这里站着，更像是自我惩罚。

直到口袋中手机传来震动，他浑身一怔，赶紧掏出来却是午后一点的闹钟这个月的每周日下午两点，他都要去医院值班，遂定了闹钟提醒自己。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又抬头望了望那扇窗，将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慢慢收好，转身走了。

其实，许若愚看到他了。

收到他那条“在楼下”的消息后，她从床上起来，小心地靠近窗边，躲在窗帘后面朝外望了眼，正正地对上他的视线

其实程谨知看不到她的。但她却觉得他的眼神是那样的锋利，仿佛穿过了十几米的距离、刺过这层玻璃、甚至还折了方向，仍旧力度不减地射进她的眼底。

令她心颤。

可是昨夜，他也是这样直白不加掩饰地，看着身前的人，却不是她。

她不是没想过那只是误会。

从ktv里落寞地逃出来，到现在，几乎没有合眼，任由乱糟糟的思绪在脑海中一刻不停地、不受控制地滋长、膨胀。

也同样地，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替他找理由，想要说服自己，却没有一个是合理的。

偌大的包厢里，所谓的师门聚会，只剩他们两个。

面对面，注视着对方。

他的眼镜，也算是贴身物品吧，就在韩玉罗手里。而那一刻，她不受控制地想到自己是在什么情境下去摘这副眼镜。

巧合

因为喝醉了

她甚至去查了，“酒后乱性”的人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答案清一色地“否”。

不过是乘兴作乱罢了，哪有那么多不可控

所以退一步讲，程度没到那么严重的行为，就更没有完全失控的理由。

而如今他来了，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见面谈”，没有诚恳的道歉，没有具体的解释。像是料定了她会跟他谈，局面尽在他掌握的样子，哪里像个做错事而愧疚的人呢

如此的冷静理性，倒显得她无比怯懦软弱了。

可是，她本就怯懦软弱啊

她现在连自持都做不到，拿什么作支撑去面对程谨知呢

这场冷战来得猝不及防，却又不知如何收场。

连续两天下班后，程谨知开车到许若愚宿舍楼下。

一日是傍晚五点，他特意跟同事打招呼、提前离开医院，赶上许若愚下班前赶到她宿舍楼下，希望能等到她回来，见到面。结果直到十一点，许若愚都没有现身。

担心她是刻意在躲，不想影响她休息，只好无奈离开。

一日是傍晚九点。她房间亮着灯，薄薄的窗帘紧合，偶尔能透出人影晃动。然而所有的电话、消息都没有回应。

那晚他呆到了十二点，她房间熄了灯。

第三天，他没去。

程谨知感到无力、迷茫，还有几分恼。

战线拉长了，再浓重的情绪也要磨钝了。在他坚持不懈打电话发消息的过程中，有时候会突然幻想，万一这次电话接了、消息回了，他开口要说什么。

因那些组织好的话，他已经快不记得了。

况且，拖，是最无用的解决办法。

在这场拉锯战中，他无数次地体会到期待落空的心情。

谈不上什么尊严被人踩在脚底即便孤傲如他也明白，造成这个局面的导火索是他的自我放纵。

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许若愚要用这种方式，消耗两人的心力。给他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行吗他到底做什么不可原谅的事了

还是说，想放弃他了

万般无奈地，去求助了陆霄霆，想问他要于朦的联系方式。不管怎么样，这么多天没联系，他想要知道许若愚是否安好。

于朦对程谨知主动打来电话很是惊讶，听了他的问题更是一头雾水“若愚挺正常的呀，我们每天都会聊几句，没听她提到什么奇怪的”

这样说完，她瞬间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许若愚已经很多天没提到“程医生”了。联想到前几天许若愚那次诉苦的电话，她不可思议道“不会吧，这都多少天了，你们还没和好”

“”原来于朦都知道了。

他没好意思接话，就听于朦在那边自顾自说着“那天我们聊完，她还说要去哄你呢”

“为什么”

“她觉得是她不对啊，吓到你了，还说挺心疼你的”

“”呼吸一紧，心脏也跟着抽痛了一下。

于朦知道许若愚很看重这段感情，也能感受到这半年多闺蜜很幸福，所以真心希望他们俩好，就忍不住多说了一些“若愚这个姑娘，虽然有点拧巴，但心思非常非常单纯善良，而且我能看出来，她是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

“于朦，”程谨知打断，“你说的我都明白。我和她之间有些误会，是我的问题。能不能请你联系她、告诉她，让她见我一面，我会认真解释给她听。”

“啊，我才想起来，她回家了”

“回家”

“对啊，你该不会是忙忘记了吧，明天就是“五一”假期了啊，她回宁城了”

程谨知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深吸了一口气，心口闷得难受。

跟于朦道谢之后挂了电话，他马上打开订票软件。

对不起，让你带着委屈回了家。

让我把你追回来，好不好

许若愚抢到了4月30号晚上六点多的高铁票，到宁城出站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临时决定回来，没通知爸妈，上了回城中的大巴才打电话给家里，请他们留门。许爸许妈自是非常惊讶，喜悦的劲头儿过去后还不忘问一句“谨知也来了吗”

“没有，就我自己。”

“哦哦，那你一个人注意安全，我们这就去大巴的停靠站等你”

“诶不”

“用”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挂断。

她叹了口气，收起手机。

这个假期，本来也是打算趁程谨知休假的那几天，两人一起去周边玩一玩的。无奈计划赶不上变化。

她总是在别处受了伤后，才想起宁城这处避风港。而刚刚电话那头父母雀跃的声音似还响在耳边，提醒着，永远有世界上最爱她而不会伤害她的人，在这里。

回家简单安顿了一下就已经十一点多，许若愚赶爸妈快去睡觉。

许爸许妈觉得有些反常。

过去女儿每次回来，不管是什么时间，总要赖在他们身边说一会儿话的。而刚才闲聊时问了句怎么没叫谨知一起回来，女儿先是回“这里又不是他家，要他回来干什么”，表情老大不乐意。看他们愣了愣，才缓和了语气解释他忙。

这是个正当的理由，但

算了，孩子这么大了，该做什么她心里有数，他们也不可能事无巨细地过问。

临时订票，又赶上“五一”，程谨知只抢到了一号晚上的夜间航班，到宁城就是第二日凌晨了。他并无多余的心思去考虑去了宁城要住哪，突然造访是否失礼，以及跟父母报备这趟行程唯一需要安排妥当的，只有医院的工作。

今年“五一”假期的值班安排，他是三号当值，算了算时间，可能来不及，只好又硬着头皮给同事打电话申请调班。理由也是很坦诚的，私人原因，要去趟女朋友家里。

同事倒是好说话的，只是调侃他自从谈了恋爱，多年全勤的记录都被打破了。程谨知也只能笑着说感谢，电话那头看不到的，是他的笑容里尽是勉强和苦涩。

出发前，他犹豫了很久，还是给许若愚发了消息说他要去宁城。就当是表态吧，哪怕她不回，也希望她体谅、不要再躲。

然而天不遂人愿。大概是老天看程谨知这三十年的人生过于顺遂，存心要给他些麻烦，就在他登机要关手机前，接到了医院科室值班医生的电话

“程医生，这边你主刀的32号床病人术后大出血，刚送去抢救，家属指名要见你，已经在手术室外哭闹起来了”

脑海“轰”地一声，来不及思考，程谨知起身朝飞机出口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