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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冰消雪融,辽河解冻,河岸柳树吐露新芽,随风轻舞。
柳荫下,一名男子凭栏而立。
垂柳鹅黄初现,春光明艳,站在树下的男人却如身处寒冬,凄清悲切,他呆望着残冰未尽的河水出神,喃喃自语。
河畔长椅上,一对年轻男女在借着春色对饮,言笑晏晏,正兴浓间,却忽的注意到树荫里那攀着河堤护栏的男子。
“喂,那个大叔不会是要跳河吧?”
“面色灰暗,神情恍惚,依在下之见,十有八九。”
“出来玩竟遇到这种事……我们要不要劝劝他?”
“别!少惹事,这年头就怕粘麻烦,赶紧走,走!”
饮酒的年轻男女窃窃私语一阵,起身急匆匆离去,将一袋啤酒留在了长椅上。
柳荫下的男人走过来,望着年轻人离去的背影,苦笑一声人情冷暖,而后旁若无人地拿起一罐未开封的绿岛啤酒,拉开,猛灌一口。
“呼——”,一罐啤酒下肚,男人长吐一口浊气,打了个酒嗝,面泛潮红。
唇舌间的苦涩褪去,喉咙里却没有麦芽糖的回甘,一如这人世,苦尽甘来都是谎言,苦,是没有尽头的。
这熟悉又陌生的味道,上一次喝到,还是入职时的欢迎会。
“为了让你看到我的干劲,那一次后我再没喝过酒,全心全意工作……”男人又打开了一听,灌一口,神经质地对着面前空气指指点点。
“我想赚很多钱,让你不再需要每天打三份工。”
“我想让你过上被宠着的生活,可以有漂亮的新裙子穿,可以和同龄女孩去逛街,可以每天吃到你最喜欢的那家冰点……”
“可是你呢?”
男人抽出怀中一张薄薄的纸片,双眼迷蒙,愣愣望着那上面灰白的照片,和“死亡证明”四个漆黑冰冷的字符。
“新的生活还没开始,你就离我而去了。”
一张死亡证明,薄薄的一张纸,却承载了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全部的重量,接过它,足以将最有力的双手压断。
男人抹去手指上的水渍,轻轻抚摸那张灰白的照片。照片上,年轻的女孩枯瘦如柴,颧骨高高耸起,头发所剩无几,旁人难以分辨她曾经的容貌,观之徒留叹息。
然而照片上的她却笑靥如花。
在生命进入倒计时的时候,她留下了这张照片,是医院主动为她拍的,没有明说,但她知道是为遗照准备。
纵然病痛已经熬干了她最后一点活力,她却依然是笑着的。
“小时候你喜欢笑,笑的很好看,可惜我太窝囊,让你吃了太多苦,长大了,反倒难得看到你笑了。”
是为了让自己宽心强颜欢笑,还是为终于从这个烦恼的世界解脱,轻松的笑?
男人攥紧了手中的易拉罐,锋利的豁口划伤他的手指,酒水与血水混成一处,将头埋在双腿间,他的双肩隐隐颤抖。
但愿有来生。
如果,死亡不是结局,而是新的开始,去往一个陌生的,崭新的世界,开启另一段人生,你会不会拥有更好的生活?
如果,死后的世界不再需要为一口食物而奔忙,不需要再忍受疾病的折磨,不需要再为生离死别而痛苦,你会不会更快乐?
如果,新的人生开始于一个优渥的家庭,而不是和一个无能的哥哥相依为命,你会不会……
男人伸手向前,似乎想去抚摸什么,却只能徒劳的握紧。
“妹,你在那边,冷不冷?”
模糊的眼帘里,一个女孩迈着轻盈的脚步向他跑来,鹅黄的明艳裙子,一如她青春的面庞般娇美,没有一丝病容,那么健康,那么漂亮。
男人颤抖着起身,张开怀抱冲向她,却穿身而过,踉跄着摔倒在地,满面尘土。
抬头望去,女孩仍在他前方,看着他,俏皮的笑着。
“哥,我终于解脱了,死后的世界很美好,再也不用每天工作那么久了,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愿望都能得到满足,自由自在,唯一缺少的,就是哥哥了……哥,来陪我好不好。”
好……好……男人微笑着爬起,双眼一片木然,向前直直走去。
“嗡嗡嗡嗡——”,怀中老旧手机一连串震动,惊醒了他。睁开眼,他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跨越了河堤护栏,脚下河冰载沉载浮。
他掏出手机。
“尊敬的先生,您在本行办理的贷款业务本月应还5300.00元,账户余额为5.30元,为避免……”
“先生,这里是公司人事部,请节哀……在您请长假这段时间里,有许多优秀人才前来应聘职位,为了公司发展……虽然很抱歉,还是希望得到您的谅解……”
“姓费的,再不还钱可别怪老子不客气,你的所有证件可都押在我们手上……”
男人苦涩一笑。了无生趣,却还要被这些麻烦牵扯在世间,他靠在栏杆上,良久默然。
“喂!你到底跳不跳啊?”
身后传来高声叫嚷,男人回神望去,嘈杂的声音方才传入耳中。
不知在护栏外站了多久,他身后不远处已经围了一群人,有人掏出手机报警,有人喊着叫他不要冲动,
一个二十几岁,学生模样的男孩更蹑手蹑脚的走近,似乎想出其不意将他拉住。见他回头,男孩愣了一下,举起双手,脸上表现出最友善的神情。
可也有人嗑着瓜子看戏,笑吟吟地与旁人打赌,举着手机拍视频,更有甚者,不耐烦地大声叫嚷,催促着。
“是不是男人啊!要跳快跳,我还要去接孩子呢!”
一个中年妇女如此喊道,那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对其怒目而视,她却满不在乎。
“嘿,世道啊。”男人摇头一叹,突然觉得这人世毫无恋栈的价值。
望望打着旋的河水,他没有犹豫,身子倾斜落下,溅起一片水花。
“大叔!”那名年轻人大惊失色,一把拽下外套,紧跟着跳下水。
冰冷,黑暗将男人包围,未融尽的冰碴随波涌动,刺痛皮肤,混着杂物泥沙的河水汹涌灌入口鼻,像辣椒水一样刺激着脆弱的气管内壁。
“就这样沉到底吧。”
短短几下挣扎后,男人闭上眼睛,像一块石头一样往下坠。
一只手却拽住了他,不由分说将他向水面拖拽。
“有什么困难不能解决,要靠轻生来了结自己!?”男人被拉上水面,透过水帘,看到了那个年轻人,“死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跟我上去!”
年轻人死死拽着他,向河岸游去。然而男人却在挣扎,企图摆脱年轻人的救援。
那年轻人又惊又怒,回头要骂,却看到一双悲哀,冷漠的眼睛。这双眼还活着,却已经像水鬼一样没有生气,似乎理应存在于不见天日的水底。
男孩呆愣住,一阵剧烈的抽痛袭来,腿部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他抽筋了。
失去控制的腿无法为他提供浮力,他惊慌的在水流中扑腾,手一松,手上抓着的人便不见了踪影,回头一瞥,人已经隐没在黑漆漆的水下。
救人者施救不成,反倒陷入险境,男孩又急又愧,却没时间多想,双手拍打水面,奋力维持自己不向下沉。
可水下就像有一双手拽住他一样,暗流涌动,巨大的吸力让他无法挣脱,不由自主的逐渐下沉。
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岸上人头攒动,都在看着他,却没有敢涉水者,男孩心头掠过一丝懊悔。
就在这时,身下一股托举的力量将他推起,浮出水面,靠近岸边。男孩手指勾住河堤凸起的石块,惊魂未定,回头望去,看到水面之下一双漠然的眼睛。
“你,咳咳咳——你会游泳!?”
没有回应,那双眼睛平静的与他对视着,缓缓下沉,逐渐隐没在黑暗的水底,只留下一个小小的旋涡。
耳畔喧闹,远处警铃,男孩充耳不闻,他呆望着恢复平静的河水,久久无法回神……
……
黑暗,寒冷,沉重的水压使肢体麻木,的意识渐渐模糊,灵魂似乎已被抽离,几乎察觉不到肉体的存在。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当一个人真的失去对生命的留恋后,经过短暂的恐惧与摇摆,最后竟会只剩游子归乡般的心安。
黑暗中,水草浮动,能依稀感受到它们滑过自己的眼球。他随波逐流,平静等待最终时刻的到来。
会有牛头马面带自己前往酆都轮回吗?还是由魔鬼抓着自己投入地狱?觉得都可以,这两种情境都可以,那意味着他还有机会再见她一面,虽迟了一昼夜,或许还追得上。
在冰冷中等待,意识归于混沌,直到感受到一丝温暖,他重新苏醒过来。
这是哪里?这是死后的世界吗?
明显不再身处河底,清楚地判断出这一点,依然是黑暗的环境,却不再冰冷,而是温暖,近乎闷热。而且这里十分狭窄,让他透不过气。
说到透不过气,突然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如何呼吸,口鼻好好地存在于脸上,却无法使用。奇怪的是在这样的窘境下,他丝毫没有窒息的感觉。
想要睁开眼,眼皮好像缝上了一样,难以抬起,勉强挣开一条缝,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发现自己处于液体中,不过不是河水,这液体温暖粘稠,紧紧簇拥着他。裹在这液体里的是一根绳子一样的东西,连接在他身上,似乎将他与这个狭小空间拴在了一起。
他开始伸手蹬腿,尝试触碰这狭小空间的边缘,随着他的动作,整个空间隐隐颤动了一下。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古代志怪小说里提及,投水溺亡之人下了阴曹,将继续承受溺死时的痛苦以为惩罚,难道这就是阴间的水牢?
想扯断拴住自己的绳子,他迫切的想要出去看看,证实自己是来到了死后的世界——如果是,他要抓紧时间去寻找她,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受刑这种无谓的事情上。
伸手去抓,手却不是很灵便,费了好大力气才排挤开那些热乎乎的粘液,握住那根绳子一样的东西。软绵绵的,拽着它,想把它从身上拔下来。
这一拔,有如天崩地裂,感觉自己像深埋在地震震源处,身周无数土石在翻江倒海,只不过这些“土石”柔软温暖。
隐约间,有一声凄惨的女人尖叫,紧接着,这个狭小黑暗的空间开始收缩,向挤压过来,同时,底部好像漏了个窟窿,那些温暖的液体开始向下流淌,顺带包裹着他一齐向下。
他孱弱无力的抵挡着,空间却不可抗地越来越小,逐渐紧贴在他身上,似乎想把他挤压出去。
未知的境况让有些慌乱,更多的却是迷茫,他勉强翻了个身,头朝上,保持手脚能够使力。
很快,他来到了一道艰险的“关口”,前方奇窄无比,两面柔软潮湿的墙壁齐齐压在他身上,墙上还像有无数的手在拉扯,配合着后方狭小空间的推挤,将他一点点拽进两面墙壁之间。
脚被拽进去了,挤的有点难受;腿也被拽进去了,难受的更厉害了,不过也还能忍;等到胸腹部被拽进去,受不了了,实在太痛苦了,感觉内脏都要被挤成浆糊了——他努力的与推力对抗,开始往回爬。
这一往回,四周的挤压力量为之一停,随机开始剧烈的痉挛,隐约间,听到了女人尖利的喊叫,听不懂在喊什么,不过声音无比痛苦凄惨。紧接着,又有其他声音响起,同样听不懂,却听得出焦急紧张。
不一会,感觉到一只无比巨大的手挤过了那两面墙壁,抓住自己的脚,力量很大却不粗暴,尽量柔和的发力,试图将他拉出去。
张开手臂,用两个胳膊肘撑住自己往回爬,与拉力对抗,换来一阵更加惨烈的尖叫。
“不出去,我还没有再见她一面,怎么能就这样出去!更何况我才刚死多大一会,这就开始新生?能不能给段舔伤口的时间啊!?”
已经醒悟了,他不是在死后的世界,也不是在活人的世界,他正处在两者的边缘——降生,正在以第一人称视角体验分娩的过程!
不出去!老子不出去!
刚想死,而且已经死了,立马就让人开始新生活,我还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啊!
让老子再死一会儿行不行,你大爷的别拽了!等我死在娘胎里你再把我拽出去行不行!
外面在往外拉,里面却在往里爬。似乎怕伤到胎儿,那只手也不敢太过用力,竟僵持不下。
一门心思想死,可听着隐约传来的哀嚎一声惨过一声,渐渐虚弱下去,却又渐渐心软了。
这个女人……应该说是自己的母亲,声音听起来还很年轻,也许刚二十出头,也许这是她第一次生育……
如果自己赖在娘胎里求死,会不会对她的身体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如果第一次生育就产下死胎,会不会给她的心灵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
听着刺耳惨叫渐渐变成细若游丝的呻吟,心头的不忍压过了复杂难名的情绪。暗自叹息,他收回张开的双臂,直直伸向前方,将身体保持在阻力最小的形态,方便医生把自己接到世间。
没了阻力,被向外拉扯出来,以一种跳水运动员入水动作一样的奇异姿态降临人世,带着张不情不愿,一肚子怨气的死人脸开启了新生。
“ητeòξπσυξ!”
说的啥,我听不懂……勉强把眼皮挣开条缝儿,往下看去,看到一张倒立的面孔,一个老太婆,应该是接生的,正拎着脚提起,嘴里叽里咕噜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不是妇产科医生,而是接生婆,而且衣着破烂,看着肮脏,自己这是投胎到了什么偏远地区啊?
接生婆身后探出个小脑袋,是个不大的小姑娘,看起来十三四岁的样子,皮肤微黑,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好奇而担忧地望着。
接生婆继续拎着,默不作声盯着他。
这是干啥呢?莫名其妙,再被拎一会,咱筷子一样的小短腿都要折了!
“啪”,一声脆响,接生婆一巴掌打在屁股上,之前接生还尽量轻柔,这一下却打的实在,婴儿娇嫩的屁股蛋上顿时出现一个红印。
打了这一下,接生婆低头瞅瞅的脸,见他没反应,抬手又要打。
“哇~哇~”,行了行了别打了,不就是想听老子哭吗?哭就是了!象征性的哇哇叫了两嗓子。
见新生儿终于有了反应,接生婆松了口气,那小姑娘也露出了笑容。
小姑娘指了指的肚皮,接生婆刚回过神来似的一拍脑门,把放到狼藉的床上,然后抓起一样东西去割他的脐带。
翻着眼皮一看接生婆拿着的那“工具”,原本像缝住了一样睁不开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那竟是一枚边缘锋利的贝壳!
虽然老子暂时不想活,可也不想刚生下来就死于细菌感染!倒霉老娘们儿给爷滚开!你是原始社会来的接生婆吗?就算没有手术刀,剪刀呢!?
原本和接生婆对抗时力气都榨干了,离开了娘胎,一见风更加有些虚弱,可一见那黑不溜秋的贝壳朝自己凑过来,吓得他“胎毛倒竖”,竟又生出些许力气来,扑腾着爬起了身子。
努力扭着屁股躲开接生婆手里的贝壳,而后手口并用,费力的把脐带弄断,再拎起来,笨拙的在靠近肚皮的位置上打一个死结,系紧。
做完这一套操作,纤弱如嫩苗的手指头都要断掉了,疼的直哼哼,再一抬眼,发现情况有些不对。
那个小姑娘虽然不是很懂,不过也觉得有什么不对,神色惶惑;至于那个接生婆,手里的贝壳掉了都不知道,呆若木鸡地瞪着,老胳膊老腿抖如筛糠。
没结过婚生过孩子,不太知道新生儿什么样,不过肯定不至于彪悍到自己给自己扎脐带的地步,不会被当哪吒一样二话不说先砍一刀试试吧?心下有点慌,重新躺好装死。
“?πe?y?úù?^……”
床头传来虚弱的声音,说的一样是听不懂的鸟语,似乎是产妇希望见到自己的孩子。
“我这是借着投胎免签出国了?可您说的啥我听不懂哎!”皱着尚不存在的眉毛,咿咿呀呀的嘟囔。
蓦然间,随着他如此说道,便好似声控着电脑移动光标,挪到翻译软件的中译选项上点了下去,耳畔的鸟语变成了中文,熟悉的,字正腔圆的中文。
闹鬼!?一激灵,发觉事情并不简单,警惕的开始重新打量周围的一切。
“??ò……看我的孩子,让我看……看看我的孩子。”
产妇虚弱的声音再次响起,接生婆却盯着发愣,没动。还是那个小姑娘无知者无畏,上前抱起了,将他递向床头。
产妇苍白的侧脸布满细密的汗珠,疲惫到了极点,昏昏欲睡,却强打精神期待看到自己的骨肉,让心里愧疚。
“是个男孩。”产妇侧过头来,欣喜而紧张的望着她的孩子。
她欣慰的笑了,却懵住了。
这也太罪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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