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风电话打给曹大伟时，曹大伟正逐一检查着开幕前所有环节的落实情况，大庆去机场接曲艳红和马超了，夏天忙着接待媒体和重要嘉宾，石头去检查展览之后吃饭餐厅的最后落实情况。

见是万风的电话，曹大伟还以为马文平出来有戏了，立即接了起来。

电话中传来的消息立即让曹大伟怔在那里，说了声，好，我现在过去。挂断电话，来不及多想人立即朝门外冲去。

他出门时正好大庆的那辆红旗轿车停在门前，车门打开，露出坐在后驾驶位置上的曲艳红，曲艳红看到曹大伟赶紧示意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马超，“快，跟叔叔打招呼。”

马超正在玩着掌上游戏，头也不抬地敷衍地喊了声，“曹叔叔好。”

曹大伟应了声，将曲艳红扶下车，人随即坐了进去，对刚要下车的大庆，“别熄火，快，有急事跟我走一躺。”

曲艳红有些意外，这场面显然跟她想象中的重逢不太一样，她愣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她生命中曾经最重要的人跟她没有表情擦肩而过，这让她很不舒服。

飞机要降落前，她靠在轩窗前曾长久凝视着脚下的这块熟悉的土地，脑海中浮想联翩，想到了许多，她很奇怪出现在她记忆中频率最多的不是马文平而是曹大伟，但眼下这个男人见到她却如同视而不见这让她很不舒服。

就在车要启动前，曹大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重又拉开车门对曲艳红打了个招呼，“我有急事儿要出去一趟，夏天和石头在，你们先聊着，我很快回。”

车再次窜了出去，曲艳红心里多少感觉到了一丝安慰，目送着车的身影远去。

已经有一米八大高的马超，疑惑地看着曲艳红。“我爸呢，你不是说能看到我爸吗？”

“别着急，大庆叔叔不是说了吗，万风叔叔去接你爸了。”

曹大伟赶到医院时，现场被陆续赶到的特警围的密不透风，走廊里以及对面的窗口内埋伏了十几名狙击手，红外线瞄准线从四面八方指向了马文平，因为不断有血流出，马文平的脸此刻已经成血葫芦，马文平也不在乎，只是用搂着医生脖子的手伸出来胡乱抹了一把，但手中的手术刀仍纹丝不动顶在医生喉咙上，虽然是在寒冷的冬天，但医生已经从里到外都被汗水打湿。

万风已经等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见到曹大伟立即把情况简单介绍给他，曹大伟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了马文平，心头一紧。

虽然马文平脸上被血水挡住，但曹大伟还是能准确地透过这些看到马文平的表情，从小到大，他们俩在一起打过的每一次架几乎都是见血的，这一切他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此刻，他透过这些看到的不是残酷，而是绝望，这绝望是马文平的，也是他自己的，他不知道面对他和马文平的结果是什么。也许，上帝早就预示到了他们的人生结果，于是故意设计好了这一天让他们在世纪末用这样的方式重逢，好把他们以往的一切做个了结，画上一个句号。

孙政委把情况简单跟曹大伟介绍了一下，曹大伟点了下头就要往里走，准备用自己换下医生做人质，进门前万风拉住他提醒道，“小平现在是不正常的状态，你这么做有危险。”

“没有比我更了解他的了，该来的迟早会来的。”

曹大伟说完，轻推开门走进抢救室，孙政委见状招手把“胡一枪”叫到自己身边，吩咐他利用曹大伟进去换人质时，抓住机会，解决危机。

万风看着这一切，心迅速提溜起来，他一方面担心曹大伟被马文平所伤，一方面担心“胡一枪”扣动扳机射杀了马文平，无论哪种结果都不是万风希望看到的。

曹大伟站在马文平面前，他清楚地看马文平的头上被开了至少三个口子，其中一个应该被砍断了头部的静脉，血持续不停地顺着脸上流下来，流到了作为人质的医生衣服上，医生看到曹大伟，绝望中似乎透出一丝希望之光，直勾勾地看着曹大伟。

“小平，你把他放了，我来了。”

马文平同样目光复杂地看着曹大伟，那一刻他仿佛进入某种定格。

孙政委手举起来，示意“胡一枪”做好准备，就在“胡一枪”准备扣动扳机时，曹大伟身体又向前了一步，挡住了“胡一枪”绝佳的射击视线，“胡一枪”立即把手指松开，万风的心却拎到了嗓子眼里，这一瞬间，他意识到今天的事儿已经彻底失去了控制。

谁也没有料到马文平能在这个时候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松开被劫持的医生，一把抓过曹大伟，那把手术刀瞬间顶在曹大伟脖子上。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所有人，同样也惊呆了曹大伟。

其实就在马文平伸手抓他的瞬间，曹大伟想到了反抗，以他对马文平的了解，他挣脱他的束缚应该没有任何问题，何况现在的马文平已经伤痕累累，气力基本耗尽，但曹大伟在反抗前放弃了这个决定，为什么这样他也不清楚，也许，他从一开始就不想用这样的方式跟马文平了解之前所有的恩怨，他准备把自己完全交付出来，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我没看错你，大伟，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曹大伟笑了一下，“当然，这么多年，就等这一天呢。不过，我没有想过我们会用这样的方式见面，大家都在车站俱乐部等你呢，都想见你。”

“你们都太天真了，你觉得我还会正常出现在你们面前吗？”马文平同样笑了一下，吐出了流在嘴角的一口血水，“你知道我让你来，是为什么吗？”

“今天我既然来了就把自己交给你了，你随便吧，小平，不管你怎么做，我都不会躲的。”

“你真不怕我一刀下去，切开你喉咙吗？”

“怕。”

“那你为什么还会来，你完全可以不来？”

“死在你手里，我认了。”

曹大伟的回答让马文平突然不知道如何接话了，是的，在此之前，他曾经无数次说出这样的狠话，“有他没我，我我没他。”但此刻真让他下手，他却没了力气。

在此之前，他只知道要见到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见到曹大伟，跟他做个了结，但真到了这一时刻，他突然发现这些东西都云淡风轻离他远去，他手上软绵绵的，没有杀曹大伟的任何动力。他能想到的都是那些小时候在铁道边一起玩耍的美好的往事，他们一起爬火车，一起**瓜，睡在一个被窝，一起看手抄本，一起手动解决，甚至在一起比谁射的远。

当他想到这里时，他突然想到这件事必须要告诉给曹大伟，他冥冥中有一种感觉，他今天要再不说的话，恐怕就再没有机会说了，他不想马超没有父亲，这一刻，他才知道，爱比恨重要的多。

想到这儿，他把脸从曹大伟头后转过来，凑到曹大伟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曹大伟果然愣住，“你说什么？”

曹大伟扭过脸来看马文平，“你刚才说什么？”

马文平再次笑了起来，曹大伟这反应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我说，马超不是我儿子……”

马**放大了声音，但刚说到这儿，他突然身体向后跌倒，一股鲜血溅了曹大伟一脸。

这是“胡一枪”耗时最长的一次射杀人质。他忍了那么久，手心都捏出了汗，但竟然一直找不到机会，这让他很是烦恼。

他终于在马文平凑近人质耳朵时找到了绝佳的机会，于是，他看了孙政委一眼，孙政委点了点头，他就立即扣动了扳机，他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他关心的就是如何击毙这个让他有些恼火的劫持人质的犯罪嫌疑人，他本来是准备跟战友好好聚一下的，没想到这个紧急情况打乱了他所有的安排，他是带着情绪执行的这个任务。现在好了，他现在赶过去的话，也许还能赶上下半场，危险解除，他收起了枪。

在经过万风时，他发现万风看他的神情有些不对，是那种充满愤怒的怨恨神情，他看了眼万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看自己，当他想再次探寻某种答案时，万风已经转过身走到了曹大伟面前。

曹大伟此时已经蹲在地上，抱着血肉模糊的马文平，子弹从马文平的前胸射入，马文平嘴里流着血，人还没有完全死去。

曹大伟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小平，小平！”

曹大伟不停的呼喊着，万风也湊到了跟前，招手让医护人员过来施救。

马文平试图努力睁开眼睛但却失败，喉咙内艰难地蠕动了几下，发出吓人的声音，身体再不动了。

曹大伟同样身体愣住，仿佛也死去了一样。

“大伟，他说了什么？”

万风有些不解，看着眼神直愣愣的曹大伟。

特警上来，准备运送尸体。曹大伟的手却不肯撒开。终于有人急了，用力拉他，曹大伟喉咙内发出了一声嘶吼，“你妈逼你再动我下试试。”

拉他的人愣了片刻，也恼怒起来，“你骂谁呢，你再骂我一下。”

万风拉开那人，同时拉起曹大伟，那人看了眼万风，发现他眼角同样挂着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没再说话，指挥几名特警用裹尸袋把马文平套了进去。

万风拉着曹大伟朝外走，曹大伟则扭着身体直勾勾地看着那个裹尸袋。

此刻，他脑海中没有悲伤，只有疑惑，他不明白，那个活生生的马文平，真的就这样从他生活中彻底消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