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解的凝望他，他红着眼眶，嘴角含着若有若无的凄楚笑意。

“就如这家店，”他仰头看着屋顶，不知道是不是想让泪水倒回，“我们以为它早就不在了，其实它始终在这里，一点都没变。”

“不。”我的理性思维又回来了，“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店还是原来的店，人却不是原来的人。”

他一怔，认真思考起来。

“我的记忆力一向不错，虽然上一次来这里是十多年前，但我还是清楚的记得这家店的老板娘是个清瘦高挑的美丽女子。”我略有些得意的饮了口热茶。

“也许她中年发福了呢？”

“身高会因为发福而缩短吗？双眼皮会因为发福而变成单眼皮吗？”

“这……”

“菜品没有改变，说明老板还是原来的老板，唯一的可能是老板换了女人。”

“我想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很多事并不像我们所看到的那样。”

“不管有什么误会，老板另结新欢都是事实。”

正说着，只见老板娘双眼一亮，走出结账台，从门口迎进来一个男人。

“老公，你回来啦！今天番茄多少钱一斤？”

“5块5！这物价一天比一天贵，咱们店熟客又多，也不好涨价，唉！”

“黎叔？”Johnson站了起来。

进门的男人听到Johnson喊他，愣住了，上下看了几眼，一脸莫名。他招呼伙计把刚采购的蔬菜运到后厨，然后来到了我们桌前。

“小伙子，你认得我？”

“黎叔，我是骆永盛的儿子骆易阳啊！”

“骆永盛……哈！小太阳！”店老板大喜过望，攀住Johnson的肩膀，看个不停，“哎呀呀，一表人才啊！有你爹当初的模样！哈哈！你小时候，还以为你长不高呢！现在，不知道是不是我老缩缩了，都得仰着脸看你！”

“来！黎叔，您坐！”Johnson让了个位置给他。

“你爸妈怎么样啊？都回国了？”

“我妈和妹妹回来了，我爸还在国外。”

“啊？那不成了两地分居？”

“他们……他们早就离婚了。”

“什么？他们俩也能离婚？”

黎叔惊讶，我亦惊讶，看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Johnson这些年过的也并非顺风顺水。

“当初你爸就是坐在你现在坐的这个位置上向你妈求的婚！我是见证人！那时候我们大学宿舍六个人，数你爸最出息，学习好，长得又帅，毕业后留校任教，多少女生流着哈喇子瞅他，可他不为所动，对你妈那是一心一意，情有独钟，这怎么说离就离呢？”黎叔回顾往事，颇为感慨。

“岁月是无形的利刃，很多事发生了就无可挽回。黎叔，你和伯母也分开了？”

“嗨！别提了！你们出国后没两年，我被人蛊惑，想炒股赚钱，结果赔得一塌糊涂。差点保不住这家店，我前妻嫌跟着我没前途，就和一个外地做建材的老板跑了，当时，我的人生真是灰暗到了极点。幸好我遇到你兰姨，她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帮我渡过难关，我这才挺了过来。呵~这人啊，年轻的时候总想找漂亮性感的，年纪大了，才明白善良贤惠最重要！”

Johnson冲我微微一笑，意思是：看吧，我就说有误会！

我不讲话，默默饮了一口茶。

“呃……”黎叔似乎才注意到我的存在，略有些尴尬，“当然最好是既漂亮性感又善良贤惠！嘿嘿，小子，这是你媳妇儿？”

我们很有夫妻相吗？我差点没把茶喷出来。

“不，她是我同事。”Johnson解释。

“哦哦，不好意思啊。”

“她曾经还是我的同学，十多年前，她在这儿跟我绝了交。”

“哈哈！小孩子嘛，一会好一会闹别扭，当不得真。”

“可我当了真，这些年来，每每想起，还真有些难过。”

“那你们俩，今天就好好喝上一杯！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时间不早了，我们还要赶飞机，黎叔，以后有机会再来看您。”Johnson婉转的拒绝了他的提议，潜台词便是他不肯原谅我。

年少时幼稚的举动就让他这么难以释怀吗？不过换做是我，也很难顺坡下驴，毕竟针锋相对了那么久，大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

上了飞机，我问他：“你爸妈为什么离婚？”

他冷冷回答：“关你什么事。”

我语塞，但没有生气，因为这种事通常不容易说出口。

“易晴还好吧。”我又问，易晴是他妹妹。

“你有什么资格问她！”Johnson忽然暴怒，这是出乎我意料的，问候家人不是最正常的聊天内容吗？

他的神情变得极其痛苦，眼中复杂的情绪交错涌动，似乎心中有座火山正在燃烧。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感情那么炽烈、那么澎湃，赤裸裸的暴露在我面前，让我心生畏惧。

“我不想从你口中听到她的名字！”他一贯虚伪冷漠的面具被撕得粉碎，两滴愤恨的泪水从眼底涌出，这虽让我心惊，却觉得此时的他无比真实。

难道易晴过得不好吗？我一直觉得自己这些年过得很悲惨，却没有想过他的生活是不是也有波澜。

没有人会在一夜之间改变，究竟是怎样的经历让他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快乐少年变成了心机重重的钻营家？

一路上，他都没有跟我讲话，却和旁边的男人聊得投机。那个男人是做红酒生意的，听说Johnson是服装设计师，非常高兴，让Johnson为他推荐搭配。

Johnson借机为“初”做了把营销。

男人问“初”为什么叫“初”。

他回答说：“《说文》所注：初，裁者衣之始也。初，是开始，是，是万事万物最美好的开端。我创立这个品牌，只为留住心中最初的记忆与情怀，在这浓墨重彩、群魔乱舞的人世间，珍藏一股静谧祥和的清流。”

哼。我冷笑，这卫道士一般的说辞！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这才是他所谓的“初”吧。

Johnson掏出钢笔，草草几笔，为那个男人介绍搭配的关键。

我惊讶的发现，他手里握的是爸爸送给我的那只粉蓝色钢笔！

那天不是被他扔到窗外了么？

是他压根没有扔掉，还是又捡了回来，我不得而知，反正现在，那支笔正好好的夹在他的修长的手指间。

“把笔还给我。”我向他摊出手掌。

他缓缓的合上笔帽，一边嘀咕着“还是这支笔好用”，一边将它揣进了大衣内侧口袋，像个无赖似的看着我，隐隐发笑。

可恶！大庭广众又不好明抢，只能由他去了。

抵达连崇，他要送我，被我拒绝。人才公寓人多眼杂，大晚上的被人看到，又要生出许多是非。

此时的我并未料到，即使我小心翼翼，迎接我的仍是莫大的屈辱。